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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诉材料寄出后，田齐放缓心境，静静地等待县里的回音。这时已是秋后，天气渐凉，一天他跟丁和山、梁绪中三人一起干活，丁和山问梁绪中：“槐子那门亲真退了？” 梁绪中点点头。丁和山又问：“为啥？” 梁绪中说：“还不是陈文虎闹的。识字班家老的嫌这头成份高，不叫跟了。” 丁和山不平：“可他家是烈属呀，当初不是她们家上赶着要跟槐子的吗？” “谁说不是，这人心变的太快。” 田齐没有插话。季家庄子本来平和温良，注重革命贡献而不注重阶级成份，但在工作组来过、王建河停职后发生了变化。庄子内部倒没什么改变，变化的是外面对季家庄子，特别是对成份高人家的态度。这个年代，成份高就低人一等，走路得低头，说话得低声，十家有七家说不上儿媳妇，说上的三家，两家是换亲、一家是二婚，有的二婚还拖着几个孩子。 好在槐子才十八，年纪还小，人又长得精神，干活啥的谁也不输，田齐想，再过一两年、两三年，最多三四年，应该能说上一个媳妇。何况他家家境好，不说别的，光那幢大宅子，四间大堂屋，三间南屋加一间过道，还有两间东屋和大院子，在汶河南大大小小几十个庄子里，能撵上的还真不多。有的人家虽说成份好，上数三代都是贫农，可要是连间像样的屋都没有，也很难说上媳妇。人家识字班跟你住哪儿？ 但是田齐低估了老区人民的革命觉悟和时代精神。 一天晚上，田齐点着一盏自制的煤油灯，正在里屋看《农村实用手册》，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地敲窗户。他问：“谁？” 外面传来琴子压低的声音：“是俺。” 田齐急忙出来开门。琴子闪身进屋，关门后背靠着门板，好一会不说话。田齐问：“出啥事了？” 琴子带着哭腔说：“俺奶叫俺换亲！” 田齐一愣，怎么琴子也跟换亲扯上了？他忙拉过琴子，让她坐到小板凳上，又从里间把小油灯端出来放到饭桌上，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琴子挂满泪痕的脸。 田齐说：“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 琴子平静下来，说：“槐子退了亲，托人说了两家没说成，俺奶一急，就找了老瞎婆。老瞎婆不是真的瞎了眼，是个满嘴瞎话保媒拉纤的老媒婆，青年跟识字班都这么叫她。” “老瞎婆知道俺家的事，头天找她，隔天就来回话，说东乡有一家子，跟俺家差不多，除了成份高点，青年大点，别的啥都好，他家青年和识字班都愿意跟俺家换亲。俺奶问男的到底多大，老瞎婆说不到三十，识字班十九。俺奶叫俺娘到东乡找亲戚打听，回来说这回老瞎婆没叭几句瞎话，就是宅子没俺家大，也不是军烈属。俺奶就跟俺说换亲的事，俺哪能愿意，跟她吵了半天。” 田齐明白了原委，觉得连槐子都要换亲才能娶上媳妇，实在不可思议。他说：“槐子才十八岁，要人有人，要活有活，要家有家，我不信他日后说不上媳妇，你奶着什么急呀？” 琴子说：“俺也这么跟俺奶说。她先说俺家就剩槐子一个男的，香火啥的全靠他呢，要是说不上媳妇，这香火就断了；又说她老了，身子骨不行了，阎王爷说来就来，要不看着槐子娶上媳妇，她死都闭不上眼。” “也知不道老瞎婆跟俺奶叭了些啥瞎话，俺奶这就铁了心要换亲，不管俺愿不愿意。越是这样，俺就越不愿意，看谁犟得过谁。” 田齐说：“硬犟也不行，咱俩想想，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能有啥办法？除非你能给槐子说个媳妇。” “这我可办不到。”田齐苦笑着摇头。 琴子说：“俺也没说要你办。真想不出法子就硬扛，反正不换亲。俺不信天能塌下来。” 田齐怎么也想不到，琴子家真的塌了天。 第三天一大早，田齐见谷子慌慌张张地跑上大场院，把睡在场屋的梁乃仁喊下来，梁乃仁跑着进了庄。田齐拉住跑在后面的谷子问：“出什么事了？” 谷子带着哭腔说：“俺姥娘不行了！” 田齐一惊，忙跟着谷子往庄里跑。跑到梁绪中家门口，看到琴子家大门外围了不少人。他见王同福也在，就拉住他问：“怎么了？” 王同福说：“琴子她奶喝敌敌畏，药房香子跟丁和山、梁乃仁、梁绪中他们正在抢救呢。” 田齐不好进去，又不好站在门口看热闹，就走进梁绪中家。他走到堂屋，屋里没人；走进西屋，还是没人。西屋已整修一新，准备冬天给梁绪中娶亲。田齐回到院子里，隔着一道墙，听见东院声音吵杂，有妇女和孩子的哭声，田齐听出是琴子娘和谷子小妹的声音；有叫人做什么的喊声，是香子和丁和山在吆喝。哭声和喊声搅和在一起，乱成一团。 田齐明白，琴子她奶喝农药寻短见，肯定是因为换亲的缘故。换亲的悲剧他听了一些，悲剧主角多是识字班，有的加上男青年，家里老人成主角好像还没有。刘胡氏这个老大娘，看来是拼死相争了。 东院传来丁和山的声音：“小车不行，得用小床。” 梁乃仁的声音：“南屋有，赶紧拾掇。” 接着是琴子的声音：“俺娘跟俺拾掇床，奎子跟槐子找扁担绳。” 哭声停止了，忙乱的脚步声代替了哭声。 香子的声音：“慢点，才吐过，别叫呛着。” 梁乃仁：“正好四个男的抬，奎子他娘跟着，咱这就走。” 琴子说：“俺也去。” 田齐从梁绪中家走出来，等小床抬出过道，他对梁乃仁说：“你肩膀受过伤，抬这不行，我来吧。” 梁乃仁不让。这时王同福过来，从梁乃仁肩上接过扁担说：“到岸堤医院有七八里地，你不行，小田也不撑，俺来。” 前面四个人抬着刘胡氏，后面跟着琴子、香子和梁乃仁两口子，匆匆忙忙上了岸堤医院。 田齐没有跟着去。王同福替田齐接过梁乃仁的扁担，理由不止他说的那句话。他给工作组跑了两天腿，知道陈文虎和外面一些人对刘胡氏的看法。田齐是全庄青年的朋友，他得替田齐担待。田齐心里明白，对王同福很是感激。 上午，田齐找谷子问了一些他姥娘喝药的情况。刘胡氏喝了敌敌畏不假，可数量和时间有点问题。他家敌敌畏有大半瓶，是那种二两五的小瓶，刘胡氏是用酒盅倒出来喝的，是牛眼盅，一盅也就三钱多点，这个量对老年人不算小，但倒没倒满就不知道了。她喝的时间在早晨，家里人已经起来，喝药后喊槐子给她倒水喝，槐子发现他奶喝了敌敌畏，慌忙告诉他娘和他姐后就跑去找香子，这边琴子赶紧隔着院墙喊西院的梁绪中，梁绪中一边往外跑一边叫谷子上场院叫梁大爷，梁大爷顺路叫上丁和山，几个人都是尽快赶到琴子家，算是没耽误抢救。 后半晌，上岸堤的人回来，刘胡氏已无大碍。季家庄子的人知道刘胡氏喝敌敌畏的原因，有的叹息，有的认为槐子还小，干嘛早早就换亲，有的觉得刘胡氏有心眼，孙女大了，晚换不如早换，有的觉得她不该用死来逼孙女，也有的觉得琴子不通情理，总之想啥说啥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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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4 07:2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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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4 08:0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