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蒲公英-15（南行）

特木尔朝鲁

十五、 南行

来图勒队不久，队里叫我去老图勒那里送信，可是事先我只是听说过那个地方从来也没去过，队长刚说了个开头我就发愁了，老天爷，这一百多里大野外的路叫我一个人怎么找过去。队长说没事儿，前公社多尔夏你去过吧，你骑着马从那里一直往南走就行了。我说那里有直通老图勒的路没有，他说你沿着山线一直往南走就是了。天啊，又出来个山线，什么叫山线？他也不解释只是说走吧走吧，走一天肯定到了，后生家还怕啥，保管你没事儿。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说什么就是怂包了，只好勉强把任务接下来。

队长给我牵来一匹青马，我从来没见别人骑过，它比海骝马高大些，队长说它是骒马已经怀孕了，你路上骑的时候小心点儿。我骑上马就去了公社东边几里路外的另一个大队，因为有同学插队在那里，这段路很熟悉。那个大队旁有一条正经的公路经过多尔夏，有养路段的工人经常养护，这一段路以前也都走过，所以我没怎么费神就到多尔夏了。在多尔夏就能看到南边的一片房子，那儿也是个大队部，有我们学校下乡的同学在那个大队，我到了那里见到几个初中的同学，他们帮我向他们队老乡问了一下路，答案也是一直朝南走。

告别了同学我只好沿着一条马车压过的路一直朝南走，走着走着这路分叉了，分叉的两条路都是朝南的，一条路朝东南一条路朝西南。我牵着马分别沿着两条路向前走了几十米，低着头仔细看了半天也分不清哪条路走的人更多一些。回到交叉点后犹豫了一会儿，心想干脆由马决定选哪条路吧，于是骑上马后我把马头正对着两条路分叉的中间，然后用缰绳在马脖子上轻轻抽了一下，想不到它却朝着两条路中间的草地一下子冲了出去，我左右一看，现在可好了，两条路隐藏在草中间一条也看不见了。

跑了一会儿想起队长说它怀孕了，我赶紧拉紧嚼子让它慢下来，心里后悔怎么接下这么个活儿。正在懊悔时远远看到一间房子，我赶紧向那方向拐了过去。在马桩子上栓马时，主人的狗狂叫着作势要扑过来，这时门开了一条缝刚好露出一个脑袋，他喝住了狗我就走了过去。主人四十多岁，一说话就知道他是个蒙族，他上衣滴了许多白浆手里还拿着一个装白浆水的碗，原来他在刷房子。我就站在他门口和他说话，他拿手往南边一指说在那面，我问他是否有路通往那里，他可能听不明白，又用手往南指了指。

我只好去马桩子上解缰绳准备走，此时我才注意到西边远处天边有一道南北走向的山脉，想起队长说到沿着“山线”走，猜想应该是让我沿着这山脉的走向行走。看来在草原上走远路真的谈不上什么路不路的，就是看地形、凭方向走个大概，到地点附近看见目标了才正直过去。意识到这点后我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骑上马就继续往南走。

又走了好长时间，我心里又开始嘀咕起来了，就在这时远远又看见一片房子，我高兴起来。我听说去老图勒还要经过一个大队的队部，那里仍然有我们一起下乡的同学，我用双脚夹了下马镫朝那个方向一路小跑过去。到了跟前我发现这里虽然房子多但似乎没有什么人，空地上只有一个正在玩耍的小孩，我问他知识青年都在哪里住，他结结巴巴地说“高海子去啦”，之前我听说过“高海子”是前公社的一个饲草基地，看来他们是都去那儿了。小孩这种谓语和宾语倒置的说法，说明他是个汉话说不好的蒙族孩子，本来还想让他领着问问他家大人去老图勒的路，看这个样子可能他家大人汉话也说不清楚，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又骑上马赶紧往南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往南走便成了一直在下坡，走了好久后我回头望去，下午经过的地方已经变成山了。现在脚下是一片大草滩，远远望去东边有一片山地，这时候太阳下山了，只有东边山地的最上面还能照见太阳。突然我在接近山顶的地方看见一座城堡，它被夕阳的余辉涂染成金色的，在它的周围还有一些人形的小黑点影影影绰绰，我一下子有些错愕，怀疑那是幻影，定了定神才觉得应该是一处真实的存在，犹豫该不该拐到那里去问一下路，看看天色晚了，到它所处的东边距离也不近，我决定还是继续向南走。

很快地照耀在东边山上的阳光也不见了，周围的景色开始慢慢暗下来，现在这地方的草看起来比前边路过地方的都茂盛，绿油油的草滩上有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水泊，清澈的水静静地铺在草地上，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地方草长得茂盛，一定是地势低土壤水分多的缘故。慢慢的周围景色愈来愈暗，只有天空仍然很明亮，远处的水泊在天光的映照下像一面面白色的镜子在反光。四周静寂无声，只有马蹄轻轻地敲在草地上，偶尔也会传来一两声鸟叫。眼看就要黑天了前面仍然看不到房屋，我焦躁起来，这都要天黑了再找不到地方怎么办？理智又告诉我要冷静不能着急，心里平静下来后我突然发现马一直慢慢向西面拐，我把马头拉正后不久发现它还在固执地慢慢偏向西面。我突然心中一亮，都说老马识途，莫非这匹马认识到老图勒的路？于是索性信马由缰随它慢步游走。走了一会儿后突然我听见隐约有婴儿的哭声，但环顾四周并没看见任何的房屋与人影，顿时觉得毛孔悚然，但此时已没有任何办法，只好继续任由马乱走下去。走着走着哭声越来越清晰，突然我眼前不远的地上冒出一个烟囱，马上又冒出两个房顶，接着出现好些没有屋顶的断壁残垣，然后看见一群小羊羔，此时那哭声已经清清楚楚地变成一片咩咩的羊羔叫声了。

我是从老图勒东北的一片坡地上下来的，老图勒的房子恰恰被那缓坡挡住，从坡后面一眼望去，那片草坡竟天衣无缝地与前面的草滩连成一片，把个老图勒隐藏得严严实实。老乡告诉我那匹青骒马就是从这里带过去的，所以它认识路，而我看见的城堡的确真实存在，那个地方叫“堡子”，离这里有些路的，我这趟来是绕路走到东边去了。

此次南行以后我又被单独派去老图勒一次，那一次是冬天，是公社派的差事，具体干什么不记得了。那是一个非常冷的日子，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了匹骆驼让我骑着去，临走前还安慰我说夹在两个驼峰中是不会冷的，又嘱咐我路上看见驼群一定要绕着走。我听说过公骆驼发情期在冬季，此时它禁止任何动物接近驼群，人们还告诉我万一被公骆驼追逐时，可脱下一件衣服丢在地上，那傻货会把身子压在衣服上放过逃跑的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去老图勒走得很顺利，路上真遇到一群骆驼了，我远远地看见就绕着走，离得那么远了驼群中还真冲出来一只骆驼往这边跑了几步，也许看我们离得远马上就停住了。

自己一个人南行去老图勒就这两次，后来我在那里还长住了一年多，与老图勒结下了不解之缘。

龙行天下

草原寻路不容易，
只能顺势靠山依，
南行两次记忆深，
首次最是艰难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