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 八、逃亡
大王三从烟盒里又拿出一颗烟点,燃后接着说;“我旁边铺的一个老头,他为了能保外就医故意将自己的手指砸断,狱警说他是对抗政府,拒绝接受改造。狱医给他包扎了一下后继续劳动,结果保外没保成还被追加六个月刑期。劳改队里这种自伤自残的事可多了,有吞刀片的,有吞钉子的。”他缓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啊,旭东,石场的活太累了,我们那个小队长可狠了,打人往死里打呀,我害怕,说不上哪天我也会被石头砸死或砸残。我曾想过自杀,可是我不敢,也下不了手。后来,我用了两天的时间,在一把铁锹上抠下来一颗钉子,那个钉子能有二寸长,晚上睡觉时我就把它吞了进去。后来我害怕了,我怕那个钉子把肠子扎破了,于是就喊肚子疼,告诉身旁的人我吞了一颗钉子,他们立刻报告了狱警。劳改队派了两个狱警开着吉普车连夜把我送到佳木斯二院。” “第二天早上就给我拍片,然后是灌肠洗胃吃韭菜。两天以后,那颗钉子自己就排出去了。又观察了一天,看我没啥事了,第三天他们就要把我带回去。你知道,我吞钉子就是为了保外就医,可是这刚刚出来三天,还要把我送回劳改队去,回去后还要受到惩罚。上次有一个吞钉子的,天天挂尿桶,蹲小号。最后跪下来求饶再也不敢了,劳改队才放过他。” “我知道,我回去肯定没好,非得死在那里不可。所以我就寻思着准备逃跑。那两个狱警要给我戴手铐,我说我不会跑,再说这里都是佳木斯人,让熟人看见不好。因为这两天我和他俩聊的挺好,他俩知道我是知青,仅仅是因为抢一个军帽就被劳教三年,觉得判的太重了,他俩很同情我,所以就没给我带。” “吉普车就停在楼门口,他俩把着我的胳膊,一个公安打开后车门先钻了进去,他在座位上往里挪动。我的心咣咣地狂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上了车我就完啦!这时车里的那个公安伸出手来拉我的胳膊,后面的这个公安正要推我上车,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燃眉之际,我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猛地挣脱开他俩的手,拼命地向南面的院墙跑去。” 听到这里我也跟着紧张起来,预感到惊心动魄的逃亡大片就要开始了! “你知道,旭东,二院那个地方以前我总去那里玩,所以很熟悉,翻过院墙就是一片小树林,然后就是杏林湖。我不能从大门跑,大门外面是街道,他们开车能追上我,况且我还是一个犯人,他们一喊就会有人把我截住。 南面的那堵砖墙有两米多高,那是一条死路,我若是跳过去了,我就活了,那两个公安肯定跳不过去,因为他们没有死亡的紧迫感和求生的动力。求生的欲望让我选择了这条唯一尚存一丝希望的死路。我用我的生命做赌注,跳过去了我就活了,跳不过去,我就一头撞死在高墙上,就是死也我不想让他们再把我送回劳改队。 我疯了,拼命地向南面的围墙跑去,生死就在此一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意念在支撑着我,跑!快跑! 跑到围墙跟前我的左脚在墙上一蹬,身体往上一窜,双手就抓到了围墙的顶上,双脚在墙上再一蹬,整个身子顺势就翻过了围墙。我的天啊!老天有眼!我活了!——我越过了这堵死亡的障碍。 我从墙上一下子跌落在草地上,墙里面那两个公安还在喊;“回来!别跑!” 我的心啊,比那时还要激动,自由了,我自由了。突然降临的自由让我兴奋得更加紧张,我大口的喘气,幸福的快感在我的血液里欢快地奔腾。跑啊!快跑!求生的意念仍在强烈地鼓舞着我。我拼命的跑,穿过小树林,沿着一条小路玩命的狂奔。穿过了村庄,越过了小桥,我穿街越巷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总之死亡的恐惧渐渐远去,安全感则越来越强,我终于回到了自由的世界。 听完了大王三的这段讲述,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惊险、太刺激了。这简直就是一部现实版的《越狱》。大王三终于逃脱了原本就不是他应该去的那个吃人的魔窟。 我问他;“你跑出来多长时间了?” “二十七天。”他不加思索地说。 “你现在住哪里,他们没去你家抓你吗?” “我逃跑的第二天,他们就到我家去了,让我家劝我回去自首。现在我在我大哥家住呐,你知道,我大哥和大嫂都是共产党员,怕受牵连。他家有两个孩子,就一个屋很不方便、、、再说了,哥哥行,可是嫂子不行啊,时间长了,话就多啦。 我妈那面有个叔辈哥哥,在绥化,我妈给他写信说让我去他家串门住几天,没敢说是因为这个事。前天绥化来信了,同意我去住几天,我准备今天晚上坐火车走。一会你去一趟我家,给我拿点东西,再向我妈要二十块钱,告诉她我今天晚上就走。” “好!你在我家等着,我现在就去。” 我骑上自行车就去了他家,他妈戴着一副老花镜低着头,坐在炕上缝着衣服,看见我进屋,双眼从眼镜框上边看着我说;“小三没回来,等他回来、、、” 我马上接过话茬说;“我都知道了,大王三现在正在我家呢,他说今天晚上去绥化,让我来取点东西和二十块钱。” 他妈呆呆地看了我能有几秒钟,随即便反应过来,从炕上站起来掀开被垛架子的布帘,从里面拿出一个手绢包,打开手绢拿出二十块钱,又找了几件衣服,对我说;‘你告诉小三,在他舅舅家老实呆着别乱跑,帮他舅舅干点活。’ 回来后我把东西交给大王三,他看了一下说;“旭东,你跟我一起去我大哥家,那里还有些东西,另外,我得跟大哥大嫂说一声啊,然后你陪我去火车站,万一出点什么事好有一个报信的。” “行!”我点头应允着。 晚上六点多钟,我陪着他来到了火车站,大王三没有买票,因为是铁路职工家属,在火车上怎么也能混过去。我俩从火车站东边围栏的一个豁口处钻进了站内,我看着他登上了绿色的火车,在车门处他回过头来向我挥了挥手,然后就消失在了车厢内。 从此大王三便踏上了逃亡之路。 火车站的大喇叭骤然响起《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火车徐徐开动了。我站在月台上,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列车,心中突升起一股悲怆,默默地为大王三祈祷;“朋友,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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