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下半年,文革中最惨烈的武斗在四川重庆拉开战幕。对立的双方动用坦克、机关炮、高射机枪,出动舰船进行激战。
战事传染到比邻的成都。成都对立的两派放弃了藤帽+棍棒+钢钎的冷兵器,纷纷采用现代化武器装备自己,使成都的武斗水平,紧跟重庆之后,跃上一个全新的台阶。
当时成都对立的造反派分别为两大派别,一派是以产业工人为主的成都工人造反兵团,另一派是以大中专学生为主体的,红卫兵造反兵团成都部队,简称“红成”。
我家附近有三所中学,分别是十中、四中、十四中,这些学校均为“红成”势力控制下。不远处的芙蓉餐厅则是成都工人造反兵团盘踞的据点。
两派依据各自的据点,时常对射,发生枪战。
入夜,枪声像爆黄豆一样,密密麻麻响彻一片。一连串的曳光弹拖着红的、黄的、白的长尾巴,撕破黑沉沉的夜幕,在天空中交错地飞来飞去,很是好看和壮观。
一天院里的大孩子念念,叫我陪他去十四中学,找他大哥。他大哥那时读高中,是当时十四中学“红成”的分团长。
他看我不情愿的神情,悄声又神秘地告诉我,可以让我玩枪。我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十四中在一条小巷里。一侧的居民平房关门闭户,居民已经弃家出走,躲避战火祸害。巷里静静的,没有风也没有鸟啼,不见路人的踪迹。
我俩从紧闭的学校大铁门旁的小门进入学校。
学校的操场空荡荡的,没有人影。远处的篮球架下,架设着一座双联高射机枪,警惕地蹲在那里,高扬的枪口直指学校大门方向。
大中专学校已经全面停课,坚守学校的是铁杆革命小将。
绕过沙包堆成的工事,我俩上了教学楼的梯道,看见几个人怀里抱着各式枪支,歪斜地靠着墙边打盹。这几个人全是大约十四、五岁的学生,一脸稚气,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有的斜扣着钢盔,盖住了脸、
我俩小心翼翼地从他们中间穿过,上到二楼。二楼的墙边放着一挺乌黑程亮的苏式转盘机关枪。就是当时电影《上甘岭》和《英雄儿女》志愿军使用的那种。
我们兴奋不已,弯身去抱,太沉重了,抱不起来。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呵斥我们,让我们不准乱动。
楼上下来一个人,他身穿黄军装,腰间的宽皮带上,插着一支蓝瓦瓦的崭新五四手枪。念念熟稔这人,他是他大哥的同学,也是十四中“红成”的头目。
念念纠缠他,要看看他的五四手枪。他无法摆脱我俩的胡搅蛮缠,只好把手枪递给我们。那人教我俩使枪,压下枪身的扳机做示范。念念把玩一阵后,递给我。
我双手举起沉甸甸的手枪,做瞄准状。对面那人霎时吓得脸色惨白,闪过身子一把夺下我手中的枪。
懵懂年幼的我们,根本不知道枪口是不能对准人的。满膛的子弹,万一不小心把保险弄开,手指一动,面前的人就成为枪下鬼。
楼上的教室内空空的,没有课桌和椅子。临街的一面的窗户全部拆下来,窗口用沙包堵住,围成很小的射击孔。
墙边斜靠着各式武器,有上着三角刺刀的苏式**,还有苏联的老式冲锋枪,就是枪管有孔洞的那种,我们叫“格爪龙”冲锋枪。我俩尝试一支支去拿,遗憾地是枪太重,我们举不起来,把枪口抵在地上,费尽全身吃奶力气,才能拉动枪栓。
地面放有几个打开的木箱,里面的子弹黄灿灿程亮,闪闪夺目。
我从射击孔望出去,巷头出现了一个人影。我费力将一支苏式**抱起来,架在窗口的沙包上,向外瞄准。
念念也发现了巷中的行人。由于刚才的教训,念念急忙制止我,别把枪对准人!
我听从地将枪口抬高,瞄着巷中的树枝,模拟射击动作,嘴里发出“叭”,“叭”的声音。
我俩在楼上溜达了一圈,没有找到他大哥。
整栋楼非常安静,听不见人声和任何响动。那些“红成”年轻的学生士兵,几乎都是趴在沙包上睡觉,或者坐在地上靠墙打盹。好像夜里他们一夜未眠,显得疲惫不堪。当中还有一两个女学生。
问了好几人,都不知道念念大哥的下落。我们悻悻下楼。
经过操场的篮球架下,我们顽皮地去摇动那座两联高射机枪的转向盘,我们力气小,无法调整枪口的方位。
听说这种14.5毫米的双联高射机枪非常厉害。它的子弹比我们手掌还长,每分钟能够发射上千发子弹,这是专门用来打击飞机、车辆和坦克的。如果有人从学校大门进攻,这种高射机枪的子弹,会把人的身体打的齑粉,尸骨无存。
迎着淡淡的夕阳走出校门,我们既满足又有一点遗憾。心想,下次一定要让念念的大哥,让我们放一下枪,过一把枪瘾。这样我们在大院那帮小伙伴面前,就有骄傲的本钱,以及吹嘘的谈资了。
文革后期,念念的大哥因为参与组织武斗,受到处理,他为自己冲动的青春付出了代价。那个年代,他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稚气的戴眼镜的高中生。
戏剧的是,恢复高考后,念念的大哥考上大学,后来成为一名教师。他任教的中学,就是他当年读书的十四中附近的四中。
不知道他会不会给他的学生讲述过往年代,那些荒唐而又传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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