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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挑水抗旱,田齐肩膀红肿,腰背酸痛。吃过晚饭,天已擦黑,田齐匆忙跟着梁绪中去学屋。 昨天晚上大队开欢迎会,结束后大队书记王建河跟团支书季忠林到梁乃仁家,跟田齐聊了很久。聊到最后,说好第二天晚上到学屋,让田齐跟村里青年们再熟悉熟悉。 学屋就是村里小学的教室,有两开间,石头砌的墙,谷草盖的顶,教室边上还有半间小屋,是老师的宿舍兼办公室。老师是公办的,家在另一个大队,在这里教十来个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学屋到晚上就成了青年夜校,是村里男女青年的活动场所。 天色已黑,破旧的讲台上放着一盏风灯,照亮了黄土抹平的墙壁。学屋里来了不少人,青年和识字班三五成群地围着说笑,凑热闹的小孩乱钻乱跑。季忠林见田齐进门,拉他坐到前面,青年们围拢过来。识字班不好意思往前挤,都站在外围。有一个小识字班,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短头发,圆脸蛋,眼睛特别大,水汪汪的,身上穿一件浅绿色细布上衣,一条深蓝色土布长裤,不管不顾地钻进人群,钻到田齐面前。 好像对这个识字班视而不见,青年们听凭她钻进来,似乎没把她当成识字班,或者没把她看作大人。 大伙七嘴八舌地和田齐攀谈。田齐尽量说普通话,青年们听起来问题不大,但田齐听他们的话就有点困难。有人说得快,田齐听不懂,表情稍有迟疑,小识字班就帮着重说一遍,有时还翻译成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田齐心里很是诧异。 聊了一阵,小识字班突然问:“小田,你会唱歌吗?” 一个叫王同福的青年取笑她:“‘小田’是你叫的吗?你得叫‘小田叔’才对。” 小识字班立马横眉竖目:“你才要叫叔呢,梁绪中跟建河二哥叫表哥,小田住他家,班辈就跟梁绪中一样,你是建河二哥侄儿,你说该咋叫?” 周围一片哄笑,王同福自认倒霉,败下阵来。 季忠林圆场说:“小田是来咱庄的知青,不跟咱论班辈,咱跟他都是兄弟姐妹,小田你说是不是?” 小田连忙应道:“是,是。” 小识字班抬杠:“三爷爷,要都是兄弟姐妹,小田跟你叫三哥,俺跟他叫小田哥,那咱爷俩不是岔辈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季忠林假装板着脸训她:“别没大没小。反正你爷⑸从临沂回来,见俺叫三叔,随你怎么叫。” 搬出小识字班的爷,她这才老实下来,想起开始的提问,又重问了一遍。 田齐回答:“算是会吧。” “什么歌都会?”小识字班咄咄逼人。 “有谱子的行,没谱子不行。” 一个叫季家成的青年问:“什么谱子?” 田齐说:“就是简谱,每首歌都有谱子,照着谱子就能唱出来。” 小识字班问:“广播里的新歌呢?” “也行。” 小识字班说:“俺联中老师就不会简谱,新歌要到岸堤去学,学会了才能教俺,三首有两首跑调。日后俺就跟你学!” 田齐说:“我也不一定唱得好,咱们一起学吧。” 小识字班得寸进尺:“那你唱一首给咱听好不好?” 田齐连连摆手:“我嗓子不好,唱得不好听。” 季忠林说:“会唱就行。” 田齐无奈,只好问季忠林:“唱哪首?” “随你。”季忠林说。 “唱《沂蒙山小调》!”小识字班又将一军。 田齐抱歉地说:“这首,不会。” 小识字班有点得意,季忠林说:“人家小田刚从江苏来,哪会唱咱的《沂蒙山小调》?” 王同福逮着机会了:“要不叫灵子先唱一遍给小田听听?” 原来这个小识字班叫灵子,难怪这么伶牙俐齿、精灵鬼怪。 “唱就唱,又不是没唱过。”灵子一点也不矫情,后退一步,落落大方地唱起来。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 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 青山那个绿水哎多好看, 风吹那个草地哎见牛羊。 高粱那个红来哎豆花香, 万担那个谷子哎堆满场。 …… 灵子的嗓音很好,歌声婉转悠扬、甜美悦耳,脸上表情和两眼神彩也随着歌声变化。她吐词是不大标准的普通话,田齐都能听懂。等她一唱完,田齐就鼓起掌来,大伙也都一起鼓掌。 田齐说:“唱得真好,歌词和曲调也好。等会你再唱一遍,我把词和曲都记下来。” 灵子得意洋洋:“行。现在该你唱了。” 田齐初中在钦工中学上过一年半,钦中有一位教音乐的女先生,听说是从音乐学院发配下来的,她的每一堂课都引人入胜,田齐由此打下良好的音乐基础。他清清嗓子,唱了首《丰收歌》。田齐的嗓音低沉浑厚,略带沙哑,虽然不如广播和收音机里的男声高亢雄壮,也不带颤音,但听起来很入耳。 歌声一停,青年和识字班就报以热烈掌声。 田齐连忙摆手:“我不如灵子唱得好。” 季忠林说:“你唱的挺好,咱男的唱歌就得有男人气。再说俺只是随便唱,不像你唱的准。以后你就多教咱一些新歌好歌,咱每天晚上都来学,大伙说好不好?” 青年和识字班齐声喊好。 回去时梁绪中告诉田齐,灵子大名叫季传芝,今年十五了,她爷叫季崇厚,在临沂行署当副专员。这里是老区,不少人在外头当干部,有的当了官就把家里媳妇离掉,在外面重找女人再结婚;有的把媳妇小孩迁走,多少年不回来一趟。只有季崇厚把老婆孩子留在村子里,得空就回来住几天,跟乡亲们说话啦呱,一点架子都没有。别的不说,单就不嫌弃老婆跟家乡,十里八乡没有不敬重他的。
注释 ⑸爷:在沂南一带称父亲为“爷”,伯父为“大爷”,祖父为“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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