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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巡回”演出结束,宣传队解散,青年夜校恢复。联中已经开学,灵子白天上学,晚上依旧到夜校参加活动。毕竟长了一岁,她开始收敛自己张扬的个性,不再锋芒毕露,有点像矜持内敛的大识字班了。 开春后,生产队的农活多起来。送肥撒粪,耕田耙地,耩高粱谷子,种玉米豆子,刨坑点果子,起垅挜地瓜,缺雨了挑水抗旱,草多了耪地锄草,直到天热收麦子,麦茬地再种果子栽地瓜,各家还得抽空忙活自留地,养鸡喂猪种菜浇园。忙的时候夜校便暂停活动,让大伙儿歇息。 这里土地贫瘠,地块零散,主打作物是地瓜和果子,其它的玉米豆子、高粱谷子、小麦棉花也都种一点。半年下来,田齐在农活上大有长进,挑担子从开始的五六十斤,到后来的一百二三十斤,还学会了推小车,能在平路上推三四百斤重,不过上坡时得有人在前面拉车。 过了麦季,灵子从联中毕业。田齐估计她会到临沂上高中,或者到界湖去上,起码也要到岸堤上。但出乎田齐意料,她既没有去临沂或界湖,也没有到岸堤上高中,而是回村里当了赤脚医生。 其实这事早有迹象,只是田齐没有留意。半年来,灵子放学就往药房跑,跟彭医生学这学那。这妮子绝顶聪明,一学就会,不到半年,居然能打针拿药、针灸拔罐,有时还在星期天跟彭医生出诊。彭医生早就想搬回老家彭庄,大队苦于没人接替,几次挽留下来。现在灵子愿意学,彭医生巴不得教她。王建河看灵子学得挺好,便让灵子接了彭医生的班。 田齐实在不明白,一个有着文艺天分、前途无量的女孩子,不往文艺方向发展,却甘愿在农村当赤脚医生,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得去趟药房,了解一下灵子的想法。 药房在大队部的院子里。这个大院子东屋几间是油坊,西屋几间是木工房,北屋一溜四间,中央两间是大队办公室,东边一间是库房,西边一间是药房。 田齐对药房并不陌生,两次膀子受伤,都是先在这里处理的。他走进药房,见灵子背对着门口,整理靠着北墙的药品架。田齐看到架子擦抹得干干净净,药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右边墙根放一条新打造的白茬长板凳,墙上挂着出诊背的小药箱。左边墙根摆一张小床,一层秫秸上铺着秫秸皮编的席子。门左边窗户下的桌子上,有一套红皮《毛选》和四五本新医书,桌子旁边是一张方凳,后边是一把椅子。 听到有人进门,灵子转过身,看到是田齐,立刻高兴地招呼他坐,又拿杯子要出去给他倒水,被田齐拦住了。 田齐坐到长凳上,看着灵子说:“听说你不上高中,回来当赤脚医生了?” 灵子站在他面前,爽快地回答:“是呀。” “干嘛不上高中?”田齐语气带点责怪的意思,随即感觉不妥,便挤出一点笑容,想改换成普通的询问。 灵子没有在意田齐的语气,认真地说:“学校里光是念报纸学社论,还干这活干那活,没意思,不如回来做点实在事。” 田齐说:“只要想学,在学校还是能学到东西。你现在回来,只是初中毕业,到岸堤上过就是高中毕业,不一样的。” 灵子不以为然:“有啥不一样?还不都是打庄户?你是老高中,学了那么多,不也来打庄户了?” 田齐一时语塞,轻叹了一口气,说:“日后你会后悔的。” 灵子的调皮劲又上来了,嘻笑着说:“才不后悔呢。俺不能为这不中用的两年高中,耽误想干的事和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东西不在跟前看着,叫别人抢去咋办?”说完歪头看着田齐,看得田齐心里直发毛。 “好了,我说不过你。既然你选了这条路,就好好干吧,别叫旁人看笑话。”说完起身就走。 灵子说:“俺当然要好好干,就算不为你膀子,俺也要干得好好的。” 田齐吃了一惊,难道这妮子是为了自己膀子才当赤脚医生的? 他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地说:“我膀子早就好了。你要是还纠结我膀子,那我不得纠结你脚啊?” “俺问过彭医生,骨折有的会有后遗症,虽说比例小,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就是你呢?” 田齐哭笑不得,说:“都快一年了,你看我现在什么活不能干?刨地搬坯,挖沟起垅,挑担子能挑一百二三,推车子能推三四百,有什么后遗症?你是成心想我不好是不是?” 灵子朝田齐瞪了一眼,说:“俺还怕你好呀?你不领情就算完,别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个妮子,真拿她没治。田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离开了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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