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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良崮那一仗，咱这一片男子汉除了参军，都去当民工，跟着队伍上前线。虽说不用迎着枪子儿冲，可子弹手榴弹得往上送，有了伤员得往下抬。炮弹不长眼，山前山后乱飞，有的民工就被炮弹炸着了。 季传良他爷季德厚跟何家沟的何老三抬一付担架，不知在抬第几个伤员时，听着炮弹尖叫着飞过来，两人急忙放下担架，一边一个趴到伤员身上。炮弹在离季德厚一丈远的地方开炸，伤员没事，一块碗大的石头砸到季德厚小腿上，把腿砸断了。头顶还有炮弹在飞，炮弹片和石头块不住地往下落。何老三忙着把季德厚背到上头有块石棚的崖头下面，帮他把腿包扎一下，说先把伤员背下山，再回头背他。 过了一个多时辰，何老三回来，头上裹着一件衣裳，血都洇出来了。他是回头上山时被飞石砸着的，幸亏头偏得快，伤的不算重，要不就上不来了。走到崖底下，季德厚指着放担架的地方叫何老三看，只见一个新弹坑，有水缸口那么大。担架已经炸碎，绷担架的被子炸成破布条和烂棉花，有的布条还挂到树枝丫上。两人咝咝地直抽冷气。 何老三背着季德厚下山，到救护所让医生治。医生给季德厚止血上药包伤口，又用几根树棍子把伤腿绑住，本想留他在救护所医治，可救护所满满的都是部队伤员，没地方给他躺。医生听他们说是山后季家庄子跟何家沟的，便给何老三包一下头上的伤，让何老三背季德厚回季家庄子养伤。 何老三跟季德厚连着几天送弹药抬伤员，这回从山上把伤员和季德厚背下来，已经累得不行，头上又受了伤，可他二话没说，忍着伤痛和劳累，背上季德厚，硬撑着往季家庄子走。他走一阵歇一阵，歇一阵走一阵，十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天黑才到季家庄子。 路上，季德厚实在过意不去，几次要何老三把他放到路边，自己先到季家庄子去，叫庄上人推辆小车来接他。何老三说：“庄上除了老娘们，哪有人来接你？小车也都上前线了，连车轱辘影子也找不到。” 季德厚感动得不行：“兄弟，今个要不是你把俺挪到崖底下，俺就跟担架一起炸碎了。你还硬撑着把俺背回去，俺来世给你当牛做马，也没法报答你！” 何老三说：“可别这么说。咱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别说啥报答的话。这回能活着回家，咱这两条命就都是拣的。” 季德厚寻思了一阵，说：“你有个儿，俺有个闺女，要不咱结个亲家？” 何老三儿子二十二了，季传良闺女十九，年纪正好。何老三正愁给儿子说媳妇的事呢，一听这话，立马同意。 可季德厚知不道，他闺女季传秀已经跟王建河悄悄好上了。 季德厚跟闺女说起向何家许亲的事，立马遭到季传秀激烈反对。季德厚耐着性子，讲何老三怎么救了他，怎么背他回家，他怎么感激，怎么许亲，讲的情真意切，听得季传秀渐渐平静下来。 她左思右想了一天一夜。她舍不下王建河，却又不能辜负爷的救命恩人，让爷变成一个说话不算话、不讲诚信和义气的人。要是那样，爷在人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俺虽是个女的，可爷是男子汉，爷生养了俺，俺不能让爷背信弃义。古时候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俺咋就不能维护爷的信义？ 季传秀决定委屈自己，听从爷的安排。她把事情告诉王建河，请求王建河谅解。 王建河伤心不已，跟他爷王从杉说了他和季传秀的事。王从杉一听大发脾气，骂王建河没出息，拴不住相好的识字班；又骂季德厚用闺女去报恩，只顾自己脸面不顾闺女终身。骂归骂，骂完了还是想扳回来，就去找季成信，请季成信去劝季德厚，不要拆散两个相好的年轻人。 季成信在季姓中辈分最高，又是村长，说出的话谁都得听。季德厚虽说比季成信小两辈，别的事绝对服从季成信，唯独给闺女许亲这件事，季成信怎么说他也不听。 其实季成信心里有点向着季德厚，不是因为都姓季，是觉得季德厚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不讲信义到哪都行不通，何况还是救命恩人。但就这么拆散了一对好端端的年轻人，他又觉得于心不忍。见季德厚不听他的，就回过头来劝王从杉。王从杉咽不下这口气，发出狠话：从今往后，只要他王从杉还有一口气，季王两姓就不许结亲！王姓青年不娶季姓闺女，王姓闺女也不嫁季姓青年！ 王从杉在王姓中辈分不算最高，但在村里当着副村长，人耿直豪爽，办事公道，挺有威信。他发话以后，加上王姓人也觉得季德厚做得过分，便不再跟季姓结亲，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就这么成了规矩。 王建河跟季传秀没成一家子，心里难过了半年。琴子娘（那时还没琴子，该叫珍子娘）看王建河是个好青年，就把娘家堂侄女说给他。该道二人有缘，见了一面，就把亲事定了，第二年新媳妇就过了门。 季成信觉着自己偏袒了季德厚，对不住王建河，又看这青年正派能干，便有意培养他。王从杉看出季成信的心思，慢慢减轻了对季姓的怨气。不久季成信让王建河入了党，还当了青年书记。王从杉辞掉副村长，不让别人说他家有两个村干部的闲话。几年困难时期，季成信身子垮了，向乡里和区里推荐王建河接了班。 季德厚儿子季传良比王建河小两岁，也是个好青年。王建河当上大队书记后，季成信建议王建河让季传良当团支书。王建河感激季成信对他的栽培，自然听从季成信的建议。文化革命前，他还跑了两趟乡里和区里，举荐季传良当大队副书记。这里面除了季成信的关系，是不是还有对季传良他姐的情分，外人就知不道了。 几年前，季德厚过世。王从杉还是认那个死理：他不咽气，季王两姓不能结亲。他现在身份是书记的爷，比书记王建河还大，王姓人家谁去违拗他？文化革命破旧立新，也没人去破上面那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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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9 07:2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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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9 08:1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