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王海鹰要走,田齐想着他的好,打算到代销店买个笔记本子,写上一两句毛主席语录,送给他作纪念。 季家庄子有三个地方聚人气:一是大队部,二是学屋,三是代销店。大小队干部们常去大队部,院子里还有油坊、木工房和药房,每天都人来人往;学屋白天是孩子们的教室,晚上是青年和识字班的天下;代销店则是没事的老人和妇女们爱去的地方。 田齐很少到代销店去,一是身上钱少,二是也没什么要买的。他走进代销店大门,看到邻庄一个馋酒的大爷,拿个鸡蛋换了一小端子瓜干酒,倚着柜台,一只手端着盛酒的小黑碗,一只手用指头蘸柜台上落的盐粒下酒,美滋滋地抿着酒、咂着嘴。门里面有两个大嫂,坐在自己带的交叉子上,一边纳鞋底一边啦呱。陈文虎和另一个营业员趴在柜台上,饶有兴致地听她们说长道短。 见到田齐,陈文虎忙打招呼:“小田来了?一年到头见不着你几回。想买啥,俺给你拣最好的。” 田齐说:“我想买个笔记本子,不知你这有没有。” 陈文虎摇摇头:“咱这文化水平不高,进了笔记本子没人买,就没进。你要想买,后个庄里青年到岸堤提货,让他们捎两本来。” 后天说不定王海鹰已经离开岸堤,田齐只好说:“那就算了。” 柜台前面竖着一块纸箱板,上面用毛笔写了几个字:收干莪子,按质论价。田齐指着纸板问:“你们以前好像没收莪子呀。” 陈文虎说:“前几天才接的通知,好莪子收八九毛一斤呢,比猪肉还贵。你有空跟庄里青年到南山拾一趟,要是天好,怎么着也能晒个一斤半斤的。” 田齐笑笑,没说去还是不去。来季家庄子三年了,他还没去拾过莪子呢,有机会真得去一趟。他正准备往回走,陈文虎叫住他:“小田,俺跟你说个事儿。” 田齐停住脚步,问:“什么事?” 陈文虎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个大嫂,说:“你跟俺过来。” 田齐只好沿着柜台,跟着陈文虎往里头走,一直走到另一头他们睡觉的里间。 陈文虎让田齐坐到床沿,给他倒了杯水,低声说:“小田,你是个好青年,人品才学什么的都没的说,季家庄子对你也很好,可日子长远了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田齐有点意外,不知陈文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会没有搭腔。 陈文虎干脆说:“跟你明说吧,你不来俺也要找你。公社新来的秦主任是俺初中同学,马上就要把俺调回岸堤供销社了。季家庄子是王海鹰的老场子,王海鹰跟秦主任不合,已经被秦主任挤走。季家庄子要是不归顺秦主任,就怕日后不好过。这些跟你没关系,要不要趁现在还没挑明,俺帮你换个地儿?俺家在马牧池那边,条件比这强多了。俺兄弟当大队书记,你换到俺那儿插队,到那就帮你盖宅子。你字写得好,那边光写语录什么就够你干的,过了年还让你当民办老师。你看怎么样?” 陈文虎有一件事没说:他侄女前两年作为马牧池公社回乡知青代表,列席县里知青代表大会,听到田齐的事迹,对他颇为钦慕,但看出灵子对田齐有意思,没有进一步去想。前些时听说灵子上了县宣传队,田齐跟她啥事也没有,就动了心思。她爷便跟陈文虎商量,想把田齐调到他们大队去插队。 田齐听青年们说过,陈文虎原来是岸堤供销社门市部主任,好像因为向区革委会打供销社领导的小报告,被供销社发配到代销店来,这一待就是四年。 田齐说:“当年爬孟良崮,我病了,季家庄子乡亲把我当亲人照顾,我就是奔着这一条来插队的。你和你兄弟的情分我领了,但我不能换到你那儿去。” 陈文虎说:“你先想想,行与不行过几天再给俺回话。” 田齐无奈,只得敷衍说:“好吧。” 他从里屋出来,陈文虎在后面跟着。那个喝酒的大爷已经走了。一个大嫂笑着问:“小田,老陈跟你说啥?是不是给你说媳妇了?” 田齐忙说:“哪里,他跟我说他们大队写语录的事。” 怕她们追问,田齐忙着朝门外走,差点撞到一个进门的人,抬头一看,原来是琴子。 琴子问:“小田,你来买啥?” 田齐说:“买笔记本子,没买到。” 一个大嫂问:“琴子你买啥?” “扯块黑布做鞋面。” 另一个大嫂开起玩笑来:“给谁做鞋?没听说你找主了呀!” 琴子脸一红:“说啥呢,给俺兄弟做鞋,不行啊?” 先一个大嫂说:“你可是咱庄识字班里的人尖子,不知日后哪个青年有福气,能穿上你做的鞋。” 另一个大嫂朝柜台里的陈文虎说:“老陈,你儿说媳妇了没?要没说,还不托人到琴子家提亲,日后你也能沾光穿她做的鞋。” 琴子红着脸怼她:“上心纳你鞋底吧,别分心走神,叫锥子扎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