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特木尔朝鲁 于 2021-7-16 15:10 编辑
三十一、 当兵
刚下乡时公社是没有部队的,有一阵子因为和边境外的邻居关系紧张,在我们图勒队近旁就至少驻扎过两个不同番号的部队,离得远的地方还有部队。住在山坡帐篷里的是汽车兵,连长是南方人,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可四十多岁了还停留在连长职位上。他经常亲自为连队采买,队里的老乡还带他到老图勒南边的农区去收购过鸡,这个连的汽车还帮队里拉过矿石;另一个是一个步兵连队,他们驻地在我们南边不远的地方,是一排自己建的像老乡那样的半地窝子房,我们知青没事时经常相约到他们那里玩。一开始随便进各个屋,后来去时那排房子前就多了个背着枪的哨兵,每次去哨兵见到我们都笑嘻嘻的拦下我们,寒暄几句后才大声向屋里喊什么人出来迎接我们,于是来人就把我们接到一间屋子里陪我们聊天。公社机关附近也驻扎了约一个连的步兵,经常和我们打篮球,这个部队挺阔气,有几台据说是戴高乐牌的法国越野大汽车,也不知道咱们国家通过什么渠道进口的,司机踢着轮胎上一个个小鼓包给我们看,说这种车的轮胎枪打一个洞只是这地方漏气,照样跑没事儿。
那时情况有些诡异,公社许多人都见到附近有信号弹升起,猜测是特务搞破坏,据说部队一发现就包围搜索,但每次都是空手而归。以后才知道不仅仅是我们公社,几乎所有的边境地区都发现有打信号弹的,由于仅仅限于打个信号弹也没什么具体的行动,后来大家就见怪不怪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也许是形势有所缓和,部队逐步撤走了,信号弹也不见了。关于四处打信号弹的事,我们从来没听说抓住过什么人,也没听说搞清了是怎么回事。我分析应该使用了自动装置,例如把一只信号枪加上定时器,设置好延迟时间后埋在荒山旷野上,只露出小小的枪口且用草丛掩盖,发射后可等合适时机取回或干脆遗弃,这样简单的装置可批量生产可以四处掩埋适合大规模搞骚扰。
在我们南边驻扎的部队撤走后,村里一帮小孩子跑到他们遗弃的营房去玩耍,发现他们在房间里挖了地道,回来告诉我们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难怪那时他们加了哨兵,原来是有秘密在里面。他们的秘密行动搞得挺好的,挖了那么长时间的地道,不知他们怎么处理挖出来的新土,反正我们去了那么多次也没发现。
我下牧区时也算当了回兵,说当兵只是吹牛的话,实际上就是当了一段时间的武装民兵,算是“土八路”。
那次是武装部巴雅尔部长通知队里让我们几个知青去公社领枪,说要进行民兵训练。那时候公社的民兵训练先提前把枪发到牧民手里,每枝枪发三发所谓的“压枪弹”,枪可以背回家,什么时候集中行动再另行通知。
公社武装部有各式各样的枪,都是老式的,估计都是很久以前从部队退下来的,有汉阳造、有三八大盖,最多的是冲锋枪,当然也有为数不多的几支手枪,例如马牌的、盒子炮等,我们领枪都领的是长枪,手枪只是听说在以前训练时,有一两个刚从部队复员的民兵干部挎过。我们图勒的几个知青领到的是五零式冲锋枪,这种枪是所有枪里面最新的了,老乡叫这种枪“花筒子机关枪”,我听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蒙族老乡说过,他们那时候排长才背这种枪。
我们公社东北蒙人里有许多复员军人,包括巴雅尔部长在内都曾经是四野蒙古骑兵师的战士,不过他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武装部长说这些人不用训练,一旦打起来拉出去都是好兵。他每次训练都是把枪发给年轻人,有些蒙古族年轻人每次训练都有份,部长说总得有骨干带你们吧。令我奇怪的是这些年轻的“老兵油子”到了枪库,不挑比较新的五零式专拣三八大盖,但也不是只要是个三八大盖就要,他们拿起来枪来眯着一只眼只往枪管里看,换来换去都是这个动作。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领上枪要去打猎,五零式打不远,也就二百多米,最多能打个兔子什么的,好的三八枪能打一两千米,最适合打黄羊那种很难接近的动物。最早以前蒙古族认为黄羊是长生天的羊,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我们下乡那时候可以随便打了,现在又恢复成保护动物了。至于那些兵油子为什么要挑枪管,那是因为有的三八枪膛线都磨没了,子弹不是旋转着飞出去而是飞出去后乱翻跟头,击中靶子后弹着点不是圆洞型的而是个条型的,这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
民兵排长叫方喜福,他是公社卫生院的药剂师,在枪背回家之前他嘱咐我们一些规矩。例如白天不能把枪留在家里,走到哪里枪就背到哪里。夜晚睡觉时原来都是头在炕沿边上,现在要反过来全改成头冲里脚冲外,枪要藏在被窝右手边上,枪膛里要压颗子弹,保险一定要关上,一旦紧急用枪记得先打开保险。
我们知青屋子的门连门闩都没有,枪发到手后我们严格按要求做了,也有人嘲讽我们草木皆兵,不过我觉得这就是一种战备教育和演练,既参加民兵训练就得一是一、二是二地认真做。
民兵排长老方也背了枝冲锋枪,不过不是五零式,他的枪整体造型挺美,枪托是用铁条弯成空心的,可以折叠,据说是捷克产的,口径和我们枪口径一样,都是七点六二。
有一次排长领着我们几个到山后树林沟里去打猎,结果别说碰见狐狸或兔子了,连个鸟都没见着。虽然连鬼影也没有见着,但一枪也没放就不甘心,大家都吵吵着要过过枪瘾。于是排长就选好一棵树,一人发了一颗子弹,让大家瞄准树干上的一个地方打,比一比看谁打得准。全打过了以后那位打呼哨的小知青余光可能觉得不理想,想来个“多吃多占”,就缠磨着排长非要再给他一发子弹,围着排长左右转圈地磨,搞得排长没办法掏出一个子弹递给了他。
枪响后我们都跑过去看弹着点,转过身来才发现排长还愣在原地没动,走过去才发现他脸色有些难看,我们过去后他才回过神来,然后一个劲让我们在地上找弹壳。树林沟里的草长得密密麻麻,我们低头找了一下没找到,都说走吧弹壳也不上交,他不干,执意要我们找。当子弹壳找到后,他拿在手上只看了一眼就连声说哎呀,我们问他怎么了,原来这里面有一段惊险的故事。
那是发枪那两天的事情了,方排长工作的卫生院就在武装部旁边不远处,来领枪的民兵都来自各大队,每个人住的地方到公社都很远来一趟不容易,所以领了枪以后不少人就顺便到排长那里坐一坐。那间屋子有个大炕,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瞎扯,有个进屋的人把枪扔在桌子上也挤上炕凑热闹。后来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蒙族老乡,他大约是来卫生院看病拿药的,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熟识的人就很兴奋,抓起桌子上的枪对着炕上的人大喊一声“不许动”,那个枪的主人知道枪膛里有子弹,而且保险没关上,赶紧坐起身大喊“有子弹”,大家神经一紧刹那间屋子里鸦雀无声,接着就听得枪栓啪嗒轻轻一声响,他扣扳机了!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几秒后反应过来的人们赶紧跳下炕,一拉开枪栓子弹跳出来掉地上了,捡起来一看子弹帽上明显一个击打后的小方坑,一伙儿人都说好险啊,亏得是个臭子儿。紧接着就开始回忆当时枪口对着谁,短暂争议后一致认为当时枪就对着排长。排长也觉得此事很有教育意义,于是就把这颗子弹单独放在上衣兜里。这次被我们那个小知青磨得没办法,想拿这个臭子儿糊弄糊弄他,没想到这子弹根本不是臭子儿一下子就打响了,我们再看那弹壳上面果然有两个小坑。
这么曲折的事教育意义就更大了,排长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把这弹壳包起来了。后来我听驻地附近一个部队的干部讲,部队新兵连教育就有枪口不能对人这一条,他们连队有个老兵有一次打架,就是因为新兵犯忌拿枪对着他。
发枪以后有一天我们几个知青背着枪去公社,路上突然遇到两名军人叫住了我们,简单问了我们一些民兵训练的情况后,其中一个四个兜的军人说要教我们一些军事技术。他边说边蹲下来,用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了起来,略去细节的大意是可以用我们开矿的炸药和雷管捆上两个炸药包,放在一个挖好的特殊形状坑里,用下面炸药包把上面的炸药包炸到敌人那里后引爆。他说这种技术是我们军事顾问教越南军队的,炸岘港机场就是用的这种方法。他刚说完我就突然醒悟过来,上学那时候报纸上说越南军队炸了几次岘港机场,外国军队从国内调来专家组,研究了半天都搞不清迫击炮的炮位在哪里。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哪有什么迫击炮,一次爆炸从一个发射点出去,而且发射点也是个炸坑,怎么会找到炮位呢。两名军人教完我们以后又站着和我们聊了几句,这才知道他们是从国外撤回来的,我们好奇地问他们具体去了哪里担负什么作战任务,他们都没有回答,只是说到危险性时略有停顿,好像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我们猜测大约是我们说那些话时触动他们的情感想起了牺牲的战友。
又过了一段时间公社武装部就通知领到枪的民兵骑马到公社集中,这一次是要分若干小队在全公社范围内巡逻打狼。那个时代主流的观念狼是草原上第一大敌人,大家都知道狼一旦进了羊圈,连吃带咬能弄死许多羊,所以许多牧民也积极拥护打狼,我只是听过一个例外,那是公社羊场的丁久尔告诉我的。他说前公社有个老姑子,死活不同意打狼队员掏她家附近的狼窝,她说这个狼窝在这附近我早知道,但这么多年狼从来没祸害过我家的羊,如果我们的羊被狼咬死了我赔,如果掏了狼窝我家的羊被狼咬死了你们赔。打狼队员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狼崽子给掏走了,结果老太太家的羊真的叫狼给祸害了。
大家总爱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原来狼也不吃“窝边草”,人们也经常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原来狼也是有仇必报。现在的牧区也不准打狼了,那肯定是怕狼的报复,只不过这种报复不是怕狼去吃羊,而是失去了狼草原会更糟糕,有一本写草原知青与狼的小说对此就有深刻叙述,现在看当年前公社那老太太的观念也算是一种前卫的环保思想了。
经过多年的打狼活动,我们在牧区时草原上的狼已经非常稀有了。我在牧区开矿那年只听哈业胡同公社来的一个知青讲过一次亲身经历,说明狼天生的智商就是很高的。他说他们打狼队掏过一个狼窝,当时他抓起一只狼崽子拿在手中看,一不小心掉地上了,低头一看竟然不见了,几个人仔细一看就在脚下的一丛草里,才一拃长的小狼崽,竟然懂得迅速钻到草丛下,四肢伸得平平地一动不动。
民兵训练除了巡逻打狼外还有实弹射击,一共三个靶子,骑马从三个靶位前跑过,双手举枪连射三枪。我们图勒只有和我一起打球的知青金全参加了,因为图勒队不能同时出几匹马我和那个小知青余光都没有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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