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老D二三事儿

特木尔朝鲁

当工人的时候老D曾任我们班长，班里除我们两个知青和他差几岁外，剩下的都是比他小十岁不止“小泡子”，除了岁数大，他还是65年就进厂的老师傅，可大家都不叫他D师傅而叫他老D，仅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他的平易近人了。

老D力气贼大，一开始只是知道他有劲儿，谁也想不到他急眼了有那么大的力气。造型工段浇注完的铸件，就装在同样是铸钢件的大筐子里运到我们这边来清理，天车把空了的大筐子一个个摞起来，找机会再送回造型工段。

有一次有个新手的天车工，吊着一筐铸件一下子撞到那摞铁筐上，把最上面那个大筐子撞在地上接着就扣过来了，站在旁边的带班工长来不及躲开，从背后被压到地上又捂在铁筐里面。周围的工人被吓得脸刷白站着不动，只有老D一步冲到铁筐跟前，双手握住一个铁筐把子，腰一挺就把铁筐抬起一尺多高，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伸手进去把那晕了的工长拽出来。

事情传开后，造型工段的天津知青外号叫L大头的，听说了死活不信，他号称是全工段最有劲的人，试过用手搬这种大铁筐，他说门儿也没有，铁筐纹丝不动。为此他来到我们工段叫号，以自己的手表和老D打赌，说搬起来就把手表给他。我们工段一伙儿年轻人打闹着把老D簇拥来比武，结果老D脸憋得通红，只把那铁筐抬得似乎往上挪动了一下。可是现场大家一致起哄说赢了赢了，比纹丝不动强多了，作为中人的北京知青炼钢工小J，冲我们挤了挤眼睛就把手表递给了老D。这下大脑袋急地嗷嗷地乱叫，还把状告到车间书记那里了。

书记知道是我们年轻人瞎起哄，手表此时就在他口袋里，他故意问“输了吗？”大脑袋低着头吭吭叽叽地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书记说“输了就给人家！”，“哇”的一声大头差点儿哭出来了。这事儿过去后大家分析，老D其实是搬不动那大铁筐的，那天是一急眼超常发挥了，不过换了别人超常发挥也不行。

特木尔朝鲁

过了那个年代，老D爱人和孩子的户口都解决了，吃上了商品粮就不用跑回去倒腾粮食了，老D的工资也慢慢提高了不少。再后来那个非正规的街坊也拆了，老D一家先是搬到工厂的平房宿舍，后来平房也拆了，他家又搬进了楼房。如今算起来老D退休也有二十年了吧，据说他现在常住老家农村，城里的房子也没卖，一年总要回来住几个月。

特木尔朝鲁

和老D住同一街坊的人家里都有几个铁耙子，用来刨工厂倒出的垃圾，从中找能卖钱的东西。工厂倒垃圾大部分是用翻斗车，还有一条专线用火车皮拉出来倒。

垃圾车一来那街坊的大人小孩就一窝蜂冲上去，耙子上下舞动乱刨，生怕漏过什么好东西。若有人一下子发了点小洋财，还经常挂在口头上和别人炫耀，就像现在爱钓鱼的人，一旦某一天钓到了大鱼能对人夸耀好几个月，把鱼几斤几两几钱都得给你说出来，似乎在中科院的天平上称过。老D曾笑眯眯地给我夸耀过他的战绩，有一次垃圾车刚倒下，前面的一个人在一块“洋灰板”上刨了一耙子就走了，他跟过去又刨了几下发现不对，整出来清理后发现是块铝板，可卖了些好钱。

老D上班，爱人作为家属工也被安排了临时工作，三个秃小子就成了刨垃圾的主力，他们可以整天守在倒垃圾的地方，多了三个劳动力，老D家也比别人家收获多了些。有人曾看见满脸土灰的老D，吃力地拉着一个小平车，身子和地面几乎平行了，每走一步都在使劲，应该是把攒下的破铜烂铁拉去卖钱，消息传到我们班大家都感叹老D生活不易。

我离开车间后听说老D家遭遇了不幸，他大儿子被倒垃圾的翻斗车轧死了。每回垃圾车来大家都抢先拥上去淘宝，他大儿子还往车上爬，就在这个过程中出的事。


事后老D一夜白了头，他拿斧子把几个耙子连砍带砸丢在外面，他妈的，我要的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站在哩哩啦啦的雨滴下，他“啊——”地朝天大吼了一声，那一刻那街坊和垃圾场上的人都觉得脚下似乎一震，紧接着雨水慢慢地大了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似乎老天把他憋住的泪水全洒到了地上。

特木尔朝鲁

老D没什么文化，进工厂前是农民，进厂后找不到自带粮票自带钱包的女工，就回老家领来一个农村姑娘，他后来聊天说也没领结婚证，就在家摆了一桌酒，因为此事这帮年轻人还调侃他的婚姻是“野的”。

那时像他这样的工人挺多，老婆都没户口，来了也没地方住，在离工厂不远的一处荒地就陆陆续续盖起了小房。土坯是自己托的，其他材料大都是从工厂“拣”来的，主人翁么，自然以厂为家，护厂队抓住认倒霉，抓不住小房就一天一天成型了。就这样那片地竟慢慢形成了一个街坊，里面除了民居外挤满了猪圈、鸡舍、兔子窝，垃圾遍地，污水横流，就在这样的环境中，D师母还“一嘟气”生了三个秃小子。

老婆孩子没户口只好从老家农村往这边弄粮食，大家结伙扒火车，七手八脚把粮食弄到空车皮上，火车停下不走了再给扳道房工人孝敬一根好烟，打听清楚后或者等，或者换车皮。

那一次换车皮，换的是高车帮的车皮，老D在车厢内，站在一个蹲着的伙伴肩膀上，外面的人把一袋袋的面递给老D，再推着面袋子协助他拉上去。可能那节车皮离火车头太远司机看不见，扬旗一落火车就开动了，此时老D刚接住下面递上来的一袋面，不料火车越开越快，下面的人跟着跑了几步就放了手，他想凭蛮力自己把面袋子弄上去，无奈肚子压在车帮上用不上力拽不上去，火车越走离车站越远，若要放手一袋子面就落在荒野里丢了，车皮里面其他人只好死死地抱紧他的双腿，拿黄继光、董存瑞的故事鼓励他，老D愣是肚皮担在车帮上，双手拉着那袋面走了好久直到火车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