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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 没有经历过文革的人，很难理解文革的倒行逆施，血腥残暴，人性的阴暗、丑陋、恶劣披着革命的外衣堂而皇之的大行于天下，这是场无真、无善、无美、无知、无理、无耻、无法、无天的人类浩劫。它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个年代，是世界历史上最专制的一段岁月。江青之流的文革发动者必将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尽管她今天还像幽灵般的在我们身边游荡。 6月份，北京的一些中学红卫兵发出倡议，取消全国高考，得到了中共中央、国务院的同意，说过去的高考是资产阶级的办法，没有突出无产阶级政治，是业务第一，分数挂帅。 得到这个消息，我心中大为震撼，子湘今年不能参加高考了，不能读大学了，白白的多读了一年高中，浪费了一年大好光阴。前途路茫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高考？ 吴村公社的文革首先是从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开始的，一个逢墟日的早晨，在民兵的武装监押下，几十个五类分子头戴纸糊的，标明自己身份的白色高帽，在集镇上游街示众，几十年前湖南农民运动的反封建的封建景象重新在社会主义的中国大地上出现。人们狂热的高呼：打倒走资派！打倒地富反坏右！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五类分子是当时中国社会失去做人权利的奴隶，干最重的活，吃最少的饭，有聪明的大脑，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任何政治上的风吹草动，他们都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祭旗者。在戴高帽的队伍中，还有几个地富子女，平时在生产队里，像他们的父辈一样，任劳任怨，含羞忍辱，但他们还不如父辈，父辈好歹还能成一个家，而他们30多岁，还是光棍一条，尽管本身很优秀，也没有女孩敢嫁给他们。我看了以后，不寒而栗。我们头上虽然有一个“下乡知青”的光环，但还是没有贫下中农的政治待遇，我们也许可以当赤脚医生，民办教师，但绝不能做生产队队长、会计和保管。更何况，这个光环早被一些基层当权者藐视，这个光环随时可以被他们摘除。 没过几天，肖琳和李小雨相继接到家中发来的一模一样的电报：父病危速归。她们痛哭流涕，悲伤不已，我急忙安慰她们，要她们写好请假条，我去找大队书记批假，大队书记翻开他的笔记本，看了看她二人的家庭成分说：现在是农忙时刻，不能准假。我把二封电报掏出来央求：你就行行好，让她们回去尽尽孝，说不定是最后一面呢。大队书记想了想，也就同意了。我急急忙忙又去找公社办公室包主任批假，包主任二手一摊说：爱莫能助，上面有规定，你们下乡要满了一年，才能请假。说完，从文件柜里翻出一份文件给我看。我好说歹说，他毫不心动。并居高临下的教导我，这次运动对你们的家庭冲击很大，要正确对待。 我只得无奈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二个女孩，肖琳气愤的说：太不人道了，父亲病重都批不了探亲假。李小雨说：这是故意刁难我们，我们不要他的证明，走路回去。那时外出，没有公社证明，是无法买车票，住饭店的。 从吴村到赣州，有200多公里，高山大河，路途险恶，我劝阻她们，她们不听，当晚说干就干，打好背包，带好水壶、地图、毕业证、下乡证，家中发来的电报，我给她们写了个计划，安排好每天的行程，基本上沿公路走，有时可以抄近路走小路，每天必须步行60公里左右，4天可以到家。我还把平时积攒下来的10元钱给了她们，她们推辞着不要，我说，就算我借给你们好了，今后有钱再还，穷家富路，现在路上用得着。她们含泪收下了。 第二天黎明，我把她们悄悄地送出了村外，再三叮嘱二人，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走夜路，不能单独行动。 过了十多天。二人都回来了。倦乏的神色，清廋的脸容，悲怜的双眼，洗劫了原来天真活泼的本色。 原来二人的父亲都不是病重，而是已经离开人世。肖琳的爸爸在红卫兵破四旧的红色恐怖风暴中，被红卫兵活活打死了，她家仅仅是小业主成分，爸爸也没有什么逆反行动，红卫兵破四旧时在他箱底搜查到一张解放前的旧报纸，上有宋美龄的照片，就大祸临头。李小雨的爸爸更是可怜，红卫兵把他穷尽一生的精力财力搜罗的明清字画，付之一炬后，还百般凌辱，他觉得活着太受罪，深夜上吊自杀。 肖琳说，我隔壁的杨奶奶也被红卫兵逼得自杀了，她家是资本家，儿子是解放军一个高级干部，就因为她经常闭门锁户，红卫兵说她对现实不满，冲进去抄家，发现了几十个银元和金戒指，叱骂她思想反动，妄图变天，抓起来吊打，打得遍体鳞伤，老人家就这样服药自杀了。 我敏感的问，你家住赣州哪里？她说：滨江路61号。 糟糕！她说的杨奶奶就是子湘的奶奶呀！ 我说：她不是有孙子孙女吗？还经常闭门锁户？ 她说：左邻右舍经常会托付她临时照顾下小孩，她怕他们任意外出，才把大门紧闭。杨奶奶对我们小孩可好呢，她的孙子孙女都很优秀，尤其是子湘姐，成绩特好，人又长的漂亮，是三中的校花呢。 我不由痛彻心扉，默默的克制着自己的眼泪，子湘最亲最爱的人就这样撒手归天，驾鹤西去了，她再不用受这些红卫兵暴徒的残酷折磨了，愿大慈大悲的奶奶在天堂安息。我问：你子湘姐回来了吗？她说：回来了，一回来就哭红了双眼，不断的自责，说我不该离开奶奶。我想，凭子湘的弱女之身，能保护奶奶的安全吗？能抵抗这场声势浩大的法西斯运动吗？想到她会因此受到红卫兵的折磨暴打，我不禁一阵惊恐。 我对这场运动本能的恐惧、反感、厌恶，不知道运动的发展，是否会惩罚我们出身不好的下乡知青，但一想，我们平时积极参加集体劳动，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又享受着国家的生活补贴，难不成无缘无故还要抓我们进监狱，去劳改？肖琳、李小雨这次没请假就回家，不是也平安无事吗？也许她们父亲的去世引起了人们的同情，也许她们主动归来化解了干部们的秋后算账，也许我们本来就已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再怎么违纪，也拿不出什么处置手段了。 十六 1963年8月28日，美国黑人牧师马丁·路德·金在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发表著名演讲《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的红山上，昔日奴隶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演讲迫使美国国会在1964年通过《民权法案》，宣布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政策为非法政策。 1966年10月，遇罗克在北京发表《出身论》，批判“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指出：不能用遗传学说来贬低一部份人抬高一部份人。那样做，无非是一种拙劣的政治手段，绝没有任何道理。他庄严宣告：任何通过个人努力所达不到的权利，我们一概不承认。几年后，他以“恶意歪曲党的阶级路线，挑动出身不好的青年向党进攻。”的罪名判处死刑。 1967年6月28日，我和子湘的联系已经中断整整3年了。 自从知道肖琳是子湘的邻居后，我有时便向她打听子湘的过去，肖琳告诉我，子湘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不但会读书，而且很有孝心，平日里会经常帮奶奶干家务。有一次她奶奶生病住院，她请了一星期假去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肖琳好奇我对子湘的关注，她问我，你就是星期三给子湘姐写信的初中同学吧？我承认是，她说，我经常看到子湘姐，星期四在信箱旁愉快的读信，原来是你写的呀。 我回忆起我和子湘那二年无话不说的通信，我经常日思夜想她的音容笑貌，我时常茶饭不思的挂念着她的喜怒哀乐，终于有一天，她鲜活的出现在我的梦境中：黑夜，我们在一座重兵把守，四周布满铁丝网的电影院里相会，我们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过了很久，她才幽怨的告诉我，她现在生活得极不如意，周围充满着谎言与暴力，她打算去远方寻找真理，我说，你留下来吧，我会好好照顾你，我会好好珍爱你，我们远离尘世，去桃花源中生活，像牛郎织女般男耕女织，我们胼手胝脚，在劳动中一起寻找真理。她说，我不能留下来，那样我会害了你，我的前程暗淡无光，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实现你的理想，我们就此永别吧！说完，毅然决然的与我告别。我拼命的抱住她，呼唤她，她像鱼儿一样从我手中滑出，跳入一泓碧波，楚楚怜怜的在我面前消失。 醒来，我满眶泪水，写下了《忆江南》 梦中见 相会临别前 面对长时却无言 明眸泪眼情悠悠 醒后使人癫 此后的几天，我的精神恍恍惚惚，难道子湘发生了什么灾难意外？故此托梦于我，解我相思之情，我越发惶惶不可终日，但又想，人常说，梦境和现实往往是相反的，子湘为人文静敦和，不显山露水，不锋芒毕露，也不孤芳自赏，人际关系不错。应该能平安度过这场运动，但是这也难说，她奶奶平日里洁身自好，待人友善，不也飞来天外横祸……我思来想去，醒悟过来，我不能光是在这里惴惴不安，做梦赋词，消极的等待着子湘的来信，我要主动出击，要想方设法恢复与子湘的通信。 从肖琳这里，是得不到子湘的任何消息了，奶奶的丧事办毕，子湘便和她的弟妹一起去南京了,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从马庆莲这里呢？于是，我急忙给马庆莲写信，请她尽快告知我子湘的近况和她的通讯地址。过了半个月，我收到了邮局给我的退信，信上标注：查无此人。 怎么办？我亲自去一趟南京，寻找子湘的踪迹？这不可能，首先经济上不可能，生产队去年年终分红，我辛苦一年，才分得了20多元的现金，要维持一年油盐酱醋茶的开支，更何况，即使我倾巢而出，也到不了南京。其次时间上不可能，眼下是抢收抢种的农忙季节，我早已成了生产队的棒劳力，一个萝卜一个坑，队长已分配好我的劳动定额。于是我给龙继华写信，问他们学校是否已恢复正常教学，暑假如果有时间请他去南京一趟，和李秋妹一起，查找子湘的去处。因为子湘临别时和我约定，三年后，她一定会给我主动写信，而我得知她的最后讯息是十个月以前她曾回赣州为奶奶奔丧。 龙继华很快给我回了信，他说：我给秋妹写信谈了你的这个事，她很热情的答应了，说非常愿意帮你这个忙。巧的是，她的表哥陈小海半年前就求她打听杨子湘的下落，她一直未办，这下好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定会为你们二人去大海捞针，从百万南京人中找到杨子湘，过几天我就会去南京和她一起寻找你的知心人，你等着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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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28 10: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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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29 08:38: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