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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庄子往东是一条小沙河,庄东边有几口井,离小沙河不远,庄里吃喝浇园全靠这几口井。平常井水不深,只用勾担就能把水提上来,天旱时才用辘轳打水。去年田齐膀子好利索后,先是跟梁绪中争着给家里挑水,后来说好一人挑一天,便不再争抢。 这天一早,西北风刮了一夜,虽说早晨停了风,可院子里的东西都像是冻住了,石磨、石台、石墙、石阶都冰冷冰冷,水滴到哪儿立马结冰,连公鸡都冻得不想叫唤,整个庄子静得像没人住似的。 田齐打开院门,挑着两只罐子往井边走。离井台不远时,他看见井口冒着热汽,琴子正在井台上弯腰拔勾担提水。琴子穿着靛青的粗布大襟棉袄,大腰棉裤扎着裤脚,头上包着翠绿色蒙头巾,提上一筲水后,正要用勾担把两个筲挑上肩,抬头看到田齐,便放下勾担,对田齐说:“你来这么早。” 田齐回应:“你更早啊。” 琴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田齐走近,她把两筲水提到井台下边,将井台打水地方让给田齐,扭头四下望望,见远近都没有别人,便放低声音说:“小田,有件事你能帮忙不?” 田齐说:“什么事?能帮一定帮。” 琴子犹豫片刻,说:“香子跟家成好上了。” “是吗?这是好事呀。”田齐说。 在宣传队里,香子跟家成演“老俩口学毛选”,演和唱都配合默契,而且两人台上台下很融洽,这些田齐是知道的,心里也想过这两人蛮般配,只是不知道他俩真的好上了。 琴子叹了口气,说:“好啥呀,他们姓王的不让跟姓季的结亲,香子都快愁死了。” 田齐不明就里:“还有这样的事?姓王的和姓季的为啥不让结亲?” “俺也说不清。你跟建河表哥说得上话,能不能想想法子?” “他知道这件事吗?” “还没呢,香子哪敢告诉她爷。” 田齐有点疑惑:“香子的事你咋知道的?怎么想起找我帮忙?” 琴子看着田齐说:“香子她娘是俺娘的堂侄女,香子跟俺叫姨,俺俩又同年,她有啥事都告诉俺。她跟俺说了家成的事,愁的直淌眼泪。俺知道这事难,寻思来寻思去,只有你跟她爷说得上话。” 田齐沉默了一会,说:“这事得让我想想。” 这样的事,帮得好是好事,帮不好就会坏事,何况田齐从未经过这样的事,一时有点犹豫。 琴子恳求田齐:“你得帮她俩。你能想出法子来,要不俺也不求你了。” 琴子要接田齐的罐子帮他打水,田齐说自己打。他看见琴子铁皮筲里的水面很快结了一层薄冰,又看到远处走来一个背着粪箕子的拾粪大爷,就对琴子说:“天太冷,你先回去,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田齐把挑回的水倒进大缸,接着又挑了几趟。这天早上没推磨,推一回磨烙的煎饼能吃好几天。他看到大娘正在锅屋煮渣腐,瓜秧渣腐⑶一煮就是一锅,人吃不完接着喂猪,这一大锅要煮半个时辰。大娘一手拉风箱,一手往灶膛里添劈开的树根。田齐放下勾担和罐子,走进锅屋,从大娘手里接过风箱把手,一推一拉地往灶膛里送风。风箱呼隆呼隆地喘着气,树根上的火苗随着风箱喘气声,一蹿一蹿地往上跳,火光映红了大娘瘦削的脸。 大爷姓梁,大娘姓刘,在季家庄子都是小姓,不像季、王是大姓。田齐问:“大娘,听说咱庄王姓和季姓不能结亲,有这回事吗?” 大娘扭头看了看田齐,说:“有这事儿。” “怎么会有这种事?” 大娘没有马上回答,她望着灶膛里红红的火苗,停了一会才开口:“这事儿说起来有二十多年了。是王建河、季传良两家定的。” 田齐十分奇怪,两人一个是大队书记,一个是大队副书记,怎么订下这么个荒唐规矩? 大娘好像看出田齐的疑问,说:“那时王建河跟季传良还是小青年,没当干部呢。村长是季忠林他爷季成信,副村长是王建河他爷王从杉。这两个村长干的怪好,咱庄在区里、县里跟队伍上都挂了号。” “咱庄抗日支前没的说,别的工作也都是模范,小青年识字班还自己相对象。姓季跟姓王的是大姓,青年多,识字班也多,那几年连媒人提加自己好,这两个姓结亲的不少。” 大娘没说她跟梁乃仁当年也是自己好上的。 “那后来怎么又不能结亲了?”田齐越发好奇,继续追问。 大娘盯着跳跃的火焰,给田齐讲起了往事。
注释 ⑶瓜秧渣腐:霜降前,社员们从地瓜地里割回嫩瓜秧头,或整着晾干,或切碎晾干,到了冬天,将干瓜秧用清水泡几天,挤掉黑水,整瓜秧还要切碎,放锅里加点盐和豆面煮熟,用煎饼包着吃,能省不少煎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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