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开学第一天是报到,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学校。田齐想起要把果园钥匙还给沈老师,就走进果园,走到刻钢板的房间门口,见门没有锁,知道沈老师在里面。他轻轻推开门,只见沈老师坐在那个带四条腿的木箱子跟前,脸对着那扇玻璃,双手从箱子正面两个洞插进去,正在聚精会神地操作。田齐没敢说话,轻手轻脚地走到沈老师身后,从玻璃窗口往箱子里看。 箱子里摆了不少试管,还有酒精灯什么的,沈老师右手正用一根粗铁丝做的工具,在左手的两个试管间操作。田齐屏住呼吸,深怕气息声分散沈老师的注意力。过了半小时,沈老师操作完毕,盖灭酒精灯,抽出双手说:“让你等的时间有点长。” “您早就知道我进来了?”田齐问。 沈老师笑着说:“我手和眼睛忙,耳朵不忙。你一推门我就知道是你。” 田齐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怕有动静干扰您呢。”又问,“您刚才做的什么实验?” “我在接种箱里接种,在无菌条件下把五四零六母种转接或扩接到新培养基里,让菌种扩大生长。” 田齐觉得很神秘。又是无菌,又是菌种、母种,还有接种、转接、扩接、培养基什么的,全是一些专业名词。他对沈老师充满了敬畏,小心翼翼地问:“沈老师,我以后能跟您学习吗?” “可以呀,不过无菌操作要求较高,你要先从初步的学起。”说着,带田齐来到东隔壁房间。 田齐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看到东墙是一个木橱,里面放着试剂和仪器;西墙是一张长桌子,上面放着托盘天平、烧杯和量筒,桌子下边有一个医务室用的消毒锅;北墙是一个自来水池;南墙窗户边是办公桌,桌子左边靠着东墙,墙角堆放着一摞资料,靠南墙竖放着一排书籍,还有台灯、笔筒、茶叶盒等物件。 沈老师从堆放的资料中找出一本讲义递给田齐,田齐看到封面上印着《农业微生物学》,下边落款是“山东农学院园艺系”。沈老师告诉田齐,他也是化学出身,以前在农学院教化学,接触很多农学老师,渐渐对农业微生物产生兴趣,特别是食用菌,参加过好几个研究项目,培育过平菇、香菇、木耳、灵芝等。 听到“灵芝”二字,田齐抑制不住兴奋,激动地说:“您能培育灵芝?那可是仙草,能治病救命、起死回生呢,听说秦始皇找的长生不老药就是灵芝。” 沈老师笑着说:“灵芝的确是好东西,自古以来就备受推崇,但也不像传说那样是灵丹妙药,更不是长生不老的仙草。” 沈老师说,灵芝的人工培育还有一些技术难点需要攻克,不像双孢蘑菇的栽培技术已经成熟,即使是香菇和木耳,现在也只是半人工栽培,还没有做到全人工培育。 “现在你可以从五四零六起步,五四零六母剂的培养相对容易些。这是正在向农村推广的科技项目,很多地方都在做这方面工作,我们正好跟开门办学相结合,做得好就是一举两得。” 说到这里,沈老师又找出一本薄薄的油印材料,说:“这是有关会议上交流的五四零六资料,你先拿回去看看。”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大声问:“请问沈老师在吗?” 田齐跟沈老师开门出来,看到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正站在门前。 沈老师问:“你是……” 青年说:“俺叫李洪波,周主任叫俺来找您。” 沈老师一拍脑门说:“对对对,想起来了,周主任前几天说过,想不到这么快。来,认识一下,这是化学班的田齐。”又对田齐说,“他是周主任托蒙山县革委农业组找来的小李,到我这儿来帮忙。” 小李跟田齐握手,沈老师让两人进屋坐,田齐说:“你们谈吧,我得回去了。”进屋拿上沈老师借给他的两份资料,刚走出门,想起还钥匙的事,又折回头,掏出黄铜钥匙还给沈老师。 沈老师说:“放你那儿吧,反正以后你会常过来。”田齐想想也是,就把钥匙收了起来。 田齐后来听沈老师说,小李是复员军人,在部队农场养猪时,搞过发酵饲料,还推广到兄弟部队,立过三等功。复员后回到李家村,进了实验队,听说外地推广五四零六菌肥,既增产又防治病虫害,他很感兴趣,就到县革委农业组打听,农业组把他姓名地址记下来,说找到推广单位就告诉他。 沈老师的《农业化学》课和农业微生物试验,正好和化学科要到农村开门办学相吻合,去年邵书记和周主任就请沈老师推荐适宜到农村推广应用的新技术。沈老师提出两个项目,一是检测土壤氮磷钾,二是推广五四零六菌肥,另有两个备选项目是小沼气和九二零农药。邵书记和周主任选了土壤检测和五四零六,通过学校把老果园留下的场部办公室腾给沈老师做实验室,就是田齐刻钢板所在的那排房子。邵书记调走后,周主任考虑到沈老师工作量很大,替沈老师争取到一个助手名额,不过只是临时工,还得化学科自己找,这才有周主任联系县革委农业组找来的这个小李。 田齐来到宿舍,看到孙宏义也返校了,忙问:“你不是请假在家侍候嫂子的吗?” 孙宏义说:“原来是打算侍候她月子的,俺娘跟嫂子说有她俩就行,要俺还是到学校来,就按时来了。” “嫂子生了没有?” “生了,又是个小子。”孙宏义眉开眼笑,从床头的帆布提包里捧出一捧炒花生塞给田齐。田齐这才发现宿舍里的几个同学都在吃花生,整个宿舍里香味弥漫。 田齐刚吃了几个花生,孙宏义就拉他一把说:“你跟俺出来一下。” 他跟孙宏义走到宿舍西墙边,孙宏义问:“年前俺收到二斤红糖、四十斤粮票和三十块钱,是不是你寄的?” 田齐连忙说:“不是不是。” 孙宏义说:“你骗不了俺。寄红糖的包裹单和寄粮票的特种挂号信,虽说没写寄出地址,可邮戳是蒙山县,日期是放假那天,大伙都走了,就你还在学校。字写得不好,不像你的字,你是怕我认出来,故意写不好的。寄件人填的是‘安康’,明摆着是个假名字。俺想来想去,这两样东西肯定是你寄的。” 田齐还是矢口否认,他说:“你不是说还有三十块钱吗?很可能是汇款这个人一起寄的。” 孙宏义说:“不是,汇款单邮戳是济南的,日期迟一天。也没用真名字,用的是‘庆生’。从都用两个字的假名看,倒像是一个人。汇款不赖你,这红糖和粮票不是你是谁?” 田齐还是不承认。孙宏义眼眶红了,说:“你不承认就不承认吧。你要知道,这几样东西对俺比雪中送炭还金贵。俺拿这粮票和钱到公社粮站买了小米、大米和白面,红糖在俺公社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你嫂子这回坐月子的吃用,比生大小子强多了,奶水足足的,把二小子喂的胖胖的。俺娘跟你嫂子要俺回来好好谢谢寄东西的人,还说二小子得认寄东西的人当干爹干娘!” “慢着慢着,你刚才说二小子认干娘,你知道寄东西的是谁了?” “俺早就猜个八九不离十。粮票和红糖是不是你寄的先不说,钱十有八九是杨爱华寄的。她的字写得不如你好,没改字体,俺认得出来。再说济南那些同学,也就她有这份心。” 田齐也猜是杨爱华汇的款,但他不好说穿,只能说:“不管是谁寄的,嫂子和侄子平安健康是大伙的愿望,你就不要查证了,别一点小事弄得满城风雨,对你和寄的人都不大好。” 孙宏义应道:“那好吧,反正俺记心里,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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