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特木尔朝鲁 于 2021-7-16 14:35 编辑
八、 狐
我们下乡的地方有许多狐狸,许多老乡都有猎狐的本领,他们猎取到狐狸的皮在当地就很快卖掉了。
一般老乡猎狐都是下夹子,夹子是用铁打成的两个圈子,直径比篮球大一圈,上下两个铁圈用弹簧连接,触动机关后铁圈就合在一起,铁圈合在一起的那面都被白色帆布蒙着,整个夹子足有十多斤重。这种夹子结构有些像一般家用老鼠夹的放大版,一般牧区公社如果有铁匠的话都会打造。
下夹子的时候选取狐狸可能经过的道路,把两个铁圈掰开到与地面平的位置,放上饵料并伪装好。饵料最好涂上羊油,操作时必须戴着皮手套,否则狐狸嗅到人的味道就不会去碰。狐狸一旦触动机关腿便被夹住,只两个铁圈合住这一下,往往就能把狐狸的腿骨打断。牧区有许多狗是三条腿的,就是误被猎狐的夹子打的。夹子不但沉重而且还用铁丝和地下隐藏的镢子栓住,所以狐狸一旦被夹住是跑不掉的。
下夹子时都是悄悄的不让别人知道,下夹子后每天早上趁天还没亮就去看,主要是怕夹住狐狸后被人“截胡”拿走。蒙族老乡说过去从来没有被“截胡”这样的事,自从内地迁来一些“灰猴”后,不但会拿走你的猎物甚至连夹子也要拿走。按说来自农耕社会的人应该比游牧社会的人更文明,怎么来自文明社会的人却能带来更不文明的行为呢?
那时候牧民倒场去了夏盘,把日常生活必须的带走后,也就是用根铁丝把门缠绕一下,路过的人如果要借宿随便进去住,走时再给人家绕上就行了。我们下乡后受此风俗影响,外出也从来没有锁门的习惯。那年春节过后返回队里,发现我放在箱子里的一本俄华词典丢了,本来是我带来继续学习用的,后来也没怎么用,丢了也没有心痛,问题是这东西老乡会要吗?我们刚下乡时涮牙,一群孩子站在边上模仿我们的动作,他们看到了刷牙,起码知道有这么回事儿了,所以我常说知青下乡带来了文明也带来了野蛮,这话似乎有些极端了,不过仅从现象上讲,等我们抽走的时后牧民们也都慢慢开始锁门了,这是文明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不管进步了退步了,没有被截胡的猎物当然要拿回去剥皮,每个去取夹子的人手里都会提溜着一根大木棒,如果发现有收获了当下就执行死刑。死狐狸拿回来剥皮就是非常讲究的技术活儿,从嘴部开始仔细剥,剥完以后一只整狐狸从嘴那里就拿出来了,剥下的狐狸皮呈筒子状一点儿都没有破,而没有皮的整狐狸就扔掉了,因为狐狸肉很骚根本不能吃。
那时城市工人工资普遍是四五十元,在当地一张狐狸皮如果毛色杂的话可卖十元钱,火红火红没有一点儿杂毛的狐狸皮也可卖十五元,但是这种没杂毛的红狐狸皮很难碰到,我一次也没有见过。
一张狐狸皮可以做两顶皮帽子,当地许多老乡都有一两顶狐狸皮的帽子,我插队时也做了顶狐皮帽子,这种帽子天气寒冷时一般都不用把耳子放下来,因为帽子边上的毛都能把耳朵遮住大部分,它的缺点是戴上很容易出汗,头上一旦出汗总免不了沾到毛上面,此时会闻到很呛鼻子的骚味。虽然狐狸皮很容易搞到手,但我在当地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穿狐狸皮大衣。
当地老乡有句俗话,“打狐狸杀狼,一辈子爬常”。
所谓“爬常”是当地土话,大概意思是指日子过得邋邋遢遢、艰难困苦。我们插队那阵草原上基本没什么狼了,所以没见过因打狼而爬常的人,但是因猎狐而爬常的人倒是知道有两个人,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大队。
两个人中一个是阿拉腾胡同队的包巴图,他因卖狐狸皮赚了不少钱,家里甚至还购置了令人羡慕的缝纫机,但是后来他老婆得了重病,不得不到黑脑包矿区大医院医治,花光了卖狐狸皮攒下的所有现金还把缝纫机卖掉了,最后还落了个病歪歪的老婆。
另一个是阿拉腾陶勒盖队的刘有寿,原来是个车倌,他猎狐的本领被吹得神乎其神。传说他曾和人打赌,找到一处狐狸常常出没的地方,让对方先选地方,每人下两个夹子。据给打赌当“中人”的那人说,四个夹子就像下在十字路口的四条路上,刘有寿下的两个夹子夹住了两只狐狸,另一个人的两个夹子空空如也。就是这个刘有寿后来在赶车经过一所房子后墙的时候,驾辕的马突然毫无道理地向内靠了一下,他正好走在马车和房子后墙中间,躲闪不及一下子被挤成胯骨粉碎性骨折,花了许多钱治愈以后成了瘸子,这样他不但不能做车倌了,一般体力劳动也不能干了。这个人剃头是把好手,人们都说“饿剃头饱洗澡”,他放言找我剃头尽管吃得饱饱来,头上若被剃刀划出一个小口子朝我要啥我给啥。我从图勒队分到阿拉腾陶勒盖队后曾借口找他剃头与他聊天,问起他出事的原因他只是叹了口气。
两位猎狐高手出事以后那句爬常的话就更被人常常挂在嘴上了,两人也都从此放弃了猎狐。我听一位蒙族老乡说,那两个猎狐的人太贪心,老天报应他们,做贼都有做贼的规矩更何况打猎了,他说他每次用枪打猎物,先喊一嗓子再开枪,跑了是它的命打住了是我的命。
我在老图勒时和老乡聊天还听过两件不知真假的故事。
一个说的是取夹子的人见到夹住一只黑狐狸的后腿,狐狸见到他欠起身用两只前腿作揖,眼睛流下一行泪。黑狐狸皮几乎没有人见过,肯定非常珍贵,一定能卖不少钱。这个人财迷心窍神鬼不惧,口中说着不能不能,我家油盐酱醋全靠你的皮了,话没说完就一棒子扫了过去。讲故事的人赶大车路过这个村子,中午在那里打尖,听村里人说就是那天早上的事,那人回来不久就发高烧昏迷不醒,后来讲故事的人再没去过那个地方,不知那人死活。
另一个故事正好相反,说的是天津六二六医疗队驻某公社的一对夫妻,妻子是妇科医生,半夜被人用毛驴车接走为难产的妻子接生,穿过一片树林后到了那户人家,医生为产妇一下子接生了好几胎,这个医生因此很害怕,一处理结束就闹着要走。接她来的男主人极力挽留,说已经包了鸡肉馅的饺子要招待她,她一听更害怕了,怎么还是鸡肉馅的,勉强吃了一个饺子就让男主人送她回来了。天亮以后和当地人说起,人们都说这附近根本没有树林,大家觉得奇怪但过了不久就忘了。到了年三十夜里夫妻俩听见外屋似乎有动静,开门一看有许多鸡,经公社核查附近各队并没有丢失鸡的人家。
有一次武装部巴雅尔部长和人聊天,说起猎狐的时候他突然问,你们谁知道狐狸吃什么,在场的人有说吃老鼠的、有说吃兔子的,他说都不对,这东西吃蚂蚱。他说有一次他见到某人扔出来剥皮后的狐狸时,提议划开肚子看看狐狸吃什么,结果发现胃里有许多没消化的蚂蚱。这么说来狐狸对草原还是有益处的,我们在的时候从来没听过闹蝗灾,原来有那么多狐狸在帮牧民除害,我们走以后草原闹过蝗灾,难说和那些年大量猎狐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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