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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不让我活,谁都别想活了
土炮没找到,吉他乖也彻底消失了。
高一虎和欧阳北上去过吉他乖家好几趟,但趟趟都是白跑,每次都看到吊在门框上的一把生锈的将军不下马铁锁。过了几天,他们才从吉他乖的邻居那里打听到,高一虎带顾积秀来看吉他乖的那天夜晚,吉他乖已经简单地把东西收拢一下,打了个小包,委托一个胡同的哥们儿帮助照看他的破房子,自己独自一人,夹着个破包袱离开了北京。据他说,他是到河北某处的农村寻找自己的两个妈妈去了。
这次离开,吉他乖没告诉高一虎和欧阳北上,也没留下只言片语的纸条。看来,他是决心悄悄离开,肯定是由于无法弹奏吉它,怕高一虎和大院的孩子们看不起他,跟他生分。也有可能,他只是离开三两天,很快就会回来,不必跟大家辞行。
特殊的仅仅是,这次离开,吉他乖没有携带那把片刻不离身,精心保养的吉他。土炮反复折磨吉他乖,却丝毫没有伤到他的吉他,最后竟然把干净的吉他挂在吉他乖肮脏的脖子上,才让他滚蛋的。高一虎那晚在漆黑的小屋的屋角里见到了这把吉他,只是,现在吉他乖这把心爱的吉他破碎不堪地堆成一堆,还散发着一股焦胡的味道儿,如果不是反复辨认,高一虎根本看不出这就是那把吉他乖视如生命的吉他。高一虎气冲冲地站到院子里大声问,是谁毁了小乖子的吉他,正屋女人跨门出来,站在自家屋前的高台阶上告诉高一虎,她亲眼看到了吉他乖把那只心爱的吉他用斧子砸成碎片的。当时,吉他破碎的声音尖锐刺耳,细致的木料挨到斧子就顺喳裂开,正屋女人正好到院子里倒水,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画面,一团纠葛的琴弦缠绕在斧子上,每抡一下斧子,整个破碎的吉他都会稀里哗啦地跟着斧子一起扬起来。吉他乖把破碎的吉他一股脑儿都捅到蜂窝煤炉子里,点上火,干透的吉他木料燃烧起来,吉他乖本来是想把吉他烧个一干二净,但由於走得匆忙,这才剩下了许多焦胡的碎片。
临离开北京前,吉他乖再次戴上了他那顶肮脏的老头帽,但这次他异乎寻常地挨个儿向胡同里那些熟悉的小哥们儿们告别,同时也向讨厌他的邻居们道别,即使那位正屋女人他也郑重其事地与她挥手辞行,就像要进行出国访问的国家元首。当时,女人尚未发现被盗的白菜,吉他乖显然也把白菜的事忘干净了。吉他乖的左手包着纱布,肮脏的纱布已经分不清颜色,脸上的青肿依然严重,眼眶周围都是青黑。吉他乖恋恋不舍,眼含泪水,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说,过去对不起众位邻居,吵着大家了,恶心大家了,偷了大家了。今后,他不会再给大家添堵了,他要离开北京,去找两个妈妈,去跟她们苟且度日,一辈子也不回来了。面对悲剧的场面,胡同里的邻居们表现出格外的厚道和宽容,正屋女人甚至从屋里取出几个煮鸡蛋让他带上。大家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都觉得小乖子这下注定会亡命天涯一去不返了。
吉他乖转身离去,顺手拉上院门。院里的人都听到大门吱吱扭扭的声音,但谁都没出来送行。一是吉他乖告别时说了,大家不要送,二是院里回旋着刺骨的寒风,大冬介天儿的,谁都懒得出院门。
吉他乖默默地走了,没有留下地址,也没有留下任何话语,他似乎决心从这个世界消失,消失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连一个背影也不给人们留下。
高一虎听到吉他乖最后的消息时,头垂得低低的,就象那天在餐馆向工人纠察队认错一样。但是,一回到大院,他又精神抖擞,纠集起一群孩子,骑着自行车向土炮家那座简易楼呼啸而去。土炮仍然没有回家,他的哥哥洋炮也踪迹全无。失去对手的高一虎眼睛血红,腰间的刮刀扭来扭去,象是要呼啸而出,飞鸣掷敌。
没过多久,派出所传出消息,吉他乖死了。
高一虎董乐农和欧阳北上被派出所传去,协助调查,其实是确认吉他乖的照片。高一虎几个人看到照片就楞住了。这是一张黑白照片,现场拍摄照片的人肯定是个业余水平,因为整个照片充满了灰色,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田野,就连荒芜的河岸,堆积的鹅卵石以及周边的水洼也是灰蒙蒙的,就连半泡在河水中的尸体都被蒙上一层深灰的颜色。死者毫无疑问是吉他乖,只是,没有吉他陪伴的吉他乖显得格外形单影只,落魄无比。
派出所小徐向他们介绍了发现吉他乖的简单过程。几天前的一个清晨,有人发现河北省衡水县郊区附近的一条小河边,趴着一具无名尸体。警方检视了死者现场,发现没有他杀痕迹,也没有自杀痕迹。死者衣衫破烂,腹中干瘪,神情凄恻,左手拇指和小指残缺,小指为旧伤,拇指是新伤,但并不致命。警方起初判定,这是一个贫困潦倒的农民,属於自然死亡。但经过仔细辨认,又发现死者身上失去原本颜色的服装并非农民装束,口袋里除了几两北京市粮票和几张人民币毛票,还有一帧仔细保存的一寸黑白小照。照片上的姑娘言笑吟吟,清纯可爱,照片背面,用钢笔字写了一行小诗。
你微笑着走来
用手轻抚我的脸颊
原来
爱情就是这样简单
一个眼神
蕴含全部。。。
面对这首歌词,高一虎他们全楞住了。
他们知道这是一首歌的歌词,毫无疑问是吉他乖自己的创作。
只是,相处这么多天,谁都没想到吉他乖还会写出这样浪漫多情的歌词。这首歌的语言虽然简单平易,却能触动人的内心。
欧阳北上嗓子里嘀嘟一声,骂到,“操,没想到这孙子还会写歌词。”
“而且,还他妈的挺感人。”庄伟民接着说,但嗓子发噎,嘶哑得厉害。
高一虎白了他一眼,“操,想哭就哭,忍什么忍?哭不寒碜,咱也有侠骨柔肠。”
庄伟民扭过脸去,不愿意承认自己内心流露。
只有董乐农的声音充满疑惑,就象一个正在破案的刑警,“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难道,难道失去音乐失去爱情,生命也就跟着失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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