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松 1903—1983,字劲夫,浙江温州人。著名电机工程学家、教育家,一级教授,中国电机工程学会发起人之一,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二、四届民盟中央委员。1925年王国松先生毕业于浙江公立工业专门学校(浙江大学前身)电机科并留校任助教。1930年赴美国康乃尔大学公费留学。1931年获电机工程硕士学位,1933年获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国立浙江大学副教授、教授、电机系主任、工学院院长。1950-1957年任浙江大学副校长、代校长,省人大代表、省政协委员、省人民政府委员,省科联副主席、杭州市科联主席等。1956年参加编制国家12年科学发展规划。1978-1983年任浙江省电机动力学会理事长、省第四届政协常委、省科委顾问,电力部科学技术委员会委员,中国电机工程学会和中国电工技术学会顾问等。原书插图)
谁持彩练当空舞 (13)
从小银匠到中流砥柱
竺可桢在谈到王国松时用过一个词,叫做“中流砥柱”,这当然是就浙江大学而言,尤其是竺可桢长校十三年的浙江大学。王国松字劲夫,在竺可桢的日记中,“劲夫”出现的频率,的确相当的频繁。自浙大西迁贵州遵义后,到竺可桢离校,马寅初短暂接任,王国松由电机系主任、工学院院长、副校长乃至马另调他任时的代理校长,与浙大之关系可谓休戚与共。王的一生几乎都是在浙大度过的,从1920年考入浙大前身之浙江公立工业专门学校后,就再没有离开过,除去留学美国康奈尔大学的三年。
王国松留美,是由学校保送,前去学习电机工程的,但他仅用一年时间就拿下了电机工程的硕士学位。有意思的是,在随后的两年里,王继续攻读,又拿了博士学位,拿的却并不是电机工程学的博士,而是哲学博士。一个具有哲学思维的电机工程学家,将如何有别于单纯从事电机工程研究的其他学者,王国松或许是一个范例,无需观其一生,亦颇多可圈可点之处。
浙大西迁至遵义,建立实验室最多的,就是工学院。从摄于1940年五月的老照片上看,不仅有湘江岸边的河滨工厂及电讯航空实验室,甚至还有一处包括机械、电工等实验室的工学院实验室群。对这些实验室的建立,王国松起了很大的作用。王一向称学生是“未来的电机工程师”,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可以像当地人一样用油灯照明,但未来的电机工程师却不能不做实验。”
实验室是理论付诸实践的场所,师生们动手操作的地方。王国松的动手能力极强,这一点,恐怕与少时的经历有关。王是温州永强人,但很小就随父亲到温州城里谋生。王父在五马街开了一家名为“王永华”的银楼,实际上只是一间加工银首饰的小店铺,所谓王掌柜的,也不过是个整日劳作的手艺人。王国松十三岁小学毕业,父亲就令其辍学进了银匠铺,跟自己当艺徒。对于吹火、敲打、纹花一类的技艺,王国松倒也喜欢,做起来很是灵巧,空余还替父亲记记账,如果不是爷爷硬把他从小板凳上拽了起来,要他继续去读书,王国松抑或会成为身怀绝技的小银匠。碍于老爷子的固执,父亲答应了,条件是必须考进前三名,得以免交学费,结果王国松拿了个全县第一。
王国松当然是愿意读书的,不过小银匠也没白做,虽然时间短暂,却激发了他对技术钻研的兴致,并在日后的浙江公立工业专门学校及浙大电机专业,始终不改初衷,其一以贯之的教学原则,就是从实验中去探求和感知电机工程的奇趣奥秘。王国松在拿了电机工程硕士学位后,忽然去攻读哲学,绝非心血来潮。哲学是研究客观世界一切普遍规律的科学,乃万学之学,西方学术史认为,哲学衍生出科学,由希腊语转变而来的“哲学”(philosophy)这个词,意思为“热爱智慧”,用于王国松,似乎尤其贴切。早年在康奈尔大学,王能以心算快速准确答题的“超凡智慧”就已经广为人知,且流传多年,直到1980年该校校长率团访问中国时,还旧事重提,表示想见一见这位“智慧”的中国学人。
在浙大西迁至遵义之前,还经历过浙江建德,江西泰和、吉安,广西宜山等地的一路颠沛流离,那时用于教学的仪器设备非常简陋,但在王国松看来,却件件都是宝贝,决不许舍弃损毁。为保险起见,每次搬迁必亲自负责拆卸、装箱并监督押运,到了目的地,也是亲自来指挥开箱、安装和调试,只要课堂教学一旦开始,实验课立刻同步开出,从不耽误。遵义时期的浙大,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办学环境,王国松在那几年里最为操心的,也许就是电机系、乃至整个工学院实验室的建设。也许可以这样说,其时王对学校课堂教学的实力是充分自信的,当务之急,是创立和完善与之相匹配的实验教学设施。
教育经费非常拮据,没有钱盖实验楼,只能因地制宜利用当地材料在湘江岸边建起一片简易平房。泥垒墙,草盖顶,数百平方米的房舍从外面看,和当地农舍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它们却是电机、化工、机械等系学生的实验场所,里面井井有条地安装着各种机床,一台台交流、直流电机,排放得整整齐齐的实验桌和开关台,各种测试仪表和测试设备……
浙江大学出版社《西迁浙大》一书中描写的这幅场景,在1940年代的遵义无疑是非常罕见的奇观,从湘江岸边经过的遵义人,能够听见那些“农舍”里传出的各种机械声,看见穿长衫戴眼镜的人在此进进出出,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是干什么用的,但随着抗战胜利,浙大撤离遵义复员回杭时,他们不仅明白了一切,而且从此在遵义的夜晚看到了一种异样的光明。
王国松说,“我们可以像当地人一样用油灯照明,但是未来的电机工程师却不能不做实验。我们不能没有电。”没有电,实验室里的机床就成了摆设,为建立这个实验场所而付出的艰辛,也会变得毫无意义,如何解决用电问题,《西迁浙大》一书中这样说的,“这时候,电机系千辛万苦从杭州一路搬运到遵义的几台柴油机和发电机就派上了大用场。柴油太贵,用不起,就用当地比较便宜的桐油代替,在茅棚中央,一台柴油机拖着一台发电机发出呼呼的响声,电流通过导线传送到每座实验台上。”电机系如何在非常时期解决用电问题,王国松给出了他的答卷:因陋就简。
这份答卷之优异应在百分之上,因为电机系的发电机组,除了为工学院的实验课提供用电,还第一次点亮了黔北山区的遵义,虽然那光亮的区域,最初仅限于何家巷三号一隅。何家巷三号是浙大在遵义教室比较集中的一处大院,每晚都有不少学生在此自修,用的多是油灯,烟气大,亮度低,一晚上下来,鼻孔熏得乌黑,对眼睛的损害也很大。王国松心疼学生,设法作了调剂,在保证实验供电的前提下,匀出一台机组搬去何家大院,每晚发电三小时,供学生自习。此举在当年受学生欢迎的程度可想而知,许多老浙大至今仍津津乐道。
我去遵义的时候,何家巷三号老宅早已不复存在了,遵义城的夜晚和内地那些繁华都市一样,明亮璀璨,但说是早先供学生晚自习的那一小片光亮,化作了如今遵义的满城灯火,听起来像是一句诗意的表述,不过我们在浙大遵义办学史的字里行间,还真能找到一段确确实实的记载。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五月,在遵义办学近七年的浙大要复员回杭了,学校决定将包括自建房舍在内的一些财物,无偿移交给了地方政府,部分图书仪器则留赠当地学校。房产不用说,自然是带不走的,但至于实验设备,对于王国松而言,感情上的珍爱或许倒更甚于来时了,恨不能悉数随行东归,然而电机系最终还是把那套在何家大院发过电的设备留下了。新中国成立后的1951年,遵义在狮子桥畔建起了自古以来第一座发电厂,取其名为“人民电厂”,建厂时的主要设备,恰恰就是浙大留下的这套经过修复和改装的发电机组。创业之初的人民电厂,如今已成为现代化的遵义火力发电厂,谁能说火树银花不夜天的遵义,没有何家巷三号的光影呢?谁又能忘记一个叫王国松的浙大教授为四十年代遵义亮起的第一盏电灯?
从温州五马街的小银匠到竺可桢所称的中流砥柱,机电专家王国松先生与浙江大学的唇齿相依,印证了一种精神,那就是1948年十月二十九日,竺可桢在对浙大新生讲话中所说的“壮哉求是精神”,而这种精神,也正如竺在同一次讲话中所说:“此固非有血气毅力大勇者不足与言”……
(老照片·湄潭浙大农学院畜牧场实验楼旧址。 原书插图)
(待续8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