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是典型的左派(当然,还没有左到歌颂威权主义,相反,他对威权充满了警惕,这一点,和他的生活背景很有关系:他是捷克斯洛伐克裔,第三代,年轻时到已经成为捷克的故乡住了好几年)。到目前为止,课堂上的内容,全部都是对资本主义下的物质主义、商业化的批判,而针对的目标,就是美国。当然,开设这两门课本身的意义,就是属于博雅教育的一部分,希望能够培养学生们的批判性思维,既然面对的是美国的学生,自然是要让他们从自己以及身边是事物开始,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
他问学生,有没有想过,当批评纳粹的集体主义的时候,自己生活的社会是不是也充满了集体主义的影子?比如一起向国旗宣誓?他告诉学生,美国的中小学都要挂美国国旗,那是因为当年一个做国旗生意的商人想把生意做大,而这个主意之所以获得政府和政客的支持,则是因为契合了当时的政治环境,需要爱国主义来凝聚人心。在他小学和中学的时候,有同学因为不愿意在学校对国旗致意,而被开除出校,他希望学生们问问自己,当自己对着国旗致敬,背诵效忠誓言(Pledge of Allegiance)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学生们的讨论非常有意思,有些颇有同感,因为自己在中学的时候,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有些则觉得,自己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爱国,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说到商业化,M用学校的足球队做例子,向学生们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学校因为足球队可以获得上亿的收入,但是那些学生队员,除了免学费,每个月只有600美元的津贴,是不是公平?如果不公平,那么怎样才能更公平?我看到坐在第一排的两个球员学生充满困惑地看着老师,也许,这是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我在想,如果这些球员学生的公平意识因此而被唤醒,下一步会是怎样?不过最近美国的另外一所州立大学的足球队员已经要求成立工会,并且要求分成,不过官司没有打赢。
谈到民主这个概念,大课上的两个国际学生的回答蛮有意思:来自印度的女孩觉得,美国的民主制度,表面上看比印度要舒畅的多,对于印度的民主,她用“混乱”来形容。在被M追问,那“混乱”好不好?女孩思考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混乱的民主还是比不混乱的不民主要好。”来自中国的男同学则觉得,虽然中国没有投票权,但是美国人在努力的一百多年终于人人有了投票权之后,却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投票,那其实民主和威权,没有不同。
M没有给予大家答案,事实上所有的问题,他都没有给答案,而是鼓励学生们表达各自的看法。问他对这两门课的期待,他说,只要到学期结束,有百分之十的学生能够学会思考的方式,那已经很满足了,因为教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最终还是要看个人的修为,老师可以做的,就是告诉学生,要跳出自己的思维和知识以及文化框框,去接触新的东西。批判性思维不是全盘否定,而是在经过自我不断追问和思考之后,再确定自己的答案,而不是人云亦云。
他问学生,为何在美国,“共产主义”这个词会变成一个人们不愿谈论,觉得危险,甚至有些邪恶的词?为何觉得应该理所当然地接受“资本主义”?当大家在谈到这两个词的时候,到底是否明白它们的含义?
说到这一点,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不管是M的本科课程还是我在上的博士课程,都是重点介绍的部分,也因为这样,自己重新阅读了《资本论》的一部分,这让我想起之前在哈佛选的一门关于社会到底可以继续如何发展的课程,其中一项阅读要求,就是读完《共产党宣言》。 对于社会怎样从资本主义向更好的阶段发展,这是西方不少学者们在思考的问题。
而事实上,如果从马克思提出的社会发展阶段论来说,西方坚持民主社会主义理念,主张权力和财富再分配的人不在少数,刚刚当选的英国工党领袖就是一个例子,而德国政府对中东难民放开怀抱,其实也颇符合左翼的理念。马克思说过,在社会主义之后,共产主义将会诞生,以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为生产模式,成为一个无阶级、无国界、无货币、无私人产权的社会。倒是好奇,那些对难民们充满敌意的人们,有没有想过,这是和共产主义理念背道而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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