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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217
路在脚下(五)
张重辉
我的两次“才华展露”
在四十二年前,我们离开了喧嚣的城市,到了相对比较沉静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浮躁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认真向贫下中农学习。不久我们就学会了各种农活,如铲地、割地,甚至还会赶车、扶犁。而对于自己在高中曾经学习过的三年课程,除了语文的作文能帮助生产队写些总结和批判文章及新闻报道外,数理化则一点儿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不过没想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却让我的数理“学识”有了展露的机会。
有一年秋,为了响应“深挖洞、广积粮”的号召,县里突然要求各生产队不能把社员的口粮在秋天时一次分到各家,而是要像城里那样一个月一领。这样全队社员四百多口人,一年有十多万斤粮食需要贮存,这就需要贮存设备,也就是仓库。而这时已经近收获的时候了,打完场粮食就要入库。一下子增加的贮存设备怎么解决?那时我是队里的仓库保管员。队里的闲房是有那么几间。老队长对我说:把那几间闲房间收拾一下,把门窗改造一下,地上铺些稻草和秫秸,就能存贮玉米棒子了。我说玉米棒子要十几万斤,这几间闲房间恐怕不够。老队长说,足够了。老队长是个经验丰富的农民,在社员中的威信很高,我当然要相信他。但是我想还是稳妥一些好。我就把这几间房间的长宽高测了一下,计算了一下房间的体积。又用大筐装一筐玉米棒子,称一下重量,再算一下玉米棒子的比重。这样我就估算出这几间房间所能容纳的玉米棒子的数量了,一算大概要缺一半的地方。我把我的计算结果给老队长说了。他有些半信半疑。但我坚持向他反复说明其中的道理。他有些相信了,于是派人搭建临时仓库。果然在粮食入库时,应了我的计算结果。老队长这下子信服了我,说这书没白念。以后队里有些什么需要计算的东西他就来找我。
还有一次,我跟大车到盘锦去卖谷草。那时谷草是很贵的东西,也是生产队创收的一项重要途径。但是种谷子卖谷草,也是有风险的,搞不好说你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但不管怎样生产队还是要这么做的,否则是一年也没现钱花的。这回我们去了三台大车,拉了三车谷草,每车都有两三千斤。由大车队长带头。他是个老车把式,解放前就给人家赶大车。有一天走到一处,我们停下休息吃饭。可是再要上路时,一台车误在一个小坑里了。这个坑不大,是很浅的一个小坑。开始停这儿是为了车能稳当些,谁知上路时车出不来了。于是老板子让别的车把牲口卸下,帮助拉,卸一头不行,又卸一头,还不行。当要卸第四头时,我说不要这样卸了,把已经卸下的牲口重新套上,用重车拉,准行。大车队长说行吗,我说可能行。果然用重车一拉,就把那台车拉出来了。上路后,车老板问我怎么重车这么省力就拉出来了呢?我笑了,简单地给他讲了物理学中的道理。这一下子在这些老板子的心目中,我的威信就上来了,说还得是有“学问的人”。
编花篮
我在读小学五六年级时,学校开展了勤工俭学活动。那时全国正是“三面红旗高高飘扬,大跃进的号角震天响”的时代。让我们这些小孩子勤工俭学,不知是上面的号召,还是学校的创新,现在我也不得而知。那个年代东北的小孩上学早,上到五年级也才十一二岁。我们小学叫市中心小学,也是本市一所不错的小学。我们年级共六个班,各个班的勤工俭学的项目都不一样。我们班是编纸篓。那时的纸篓和现在的可不一样,不是塑料的,而是用杏条编织成的,形状和今天的没有多大区别,都是桶型。
一天学校拉来了一汽车杏条,还请了一位老大娘当老师。她教我们怎么破条子,怎么泡条子,怎么编。她很熟练地用一把牛角做成的顶子把一根杏条一分为三。所谓顶子,就是一个圆锥体,锥头不那么尖,上面有三条沟。把这个顶子往杏条上一插,一根条子就均匀地分为了三瓣。然后用水把这些分好的条子弄湿,用湿麻袋盖上。过一天后,这些条子就软了,就可以编了。这些分好的条子用作纬条。还有经条,是用一根条子做成的,用脚踩住条子梢,条子根用一根绳系紧,绳的一头系在一根短木棍上,短木棍用力缠绕条子,直到条子变软了,把木棍压在条子上,用力一拉,条子便成为扁平的了,这是用作经条的。老大娘轻松地编好了一只,告诉了我们一些关键的东西就走了。我们这些小孩子就自己弄了起来。我们没有牛角,就用木头做。破条子很容易,可编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一个个都不成样子。后来这些东西据说是给了商店,也不知道卖出去没有。虽然勤工俭学一阵风过去了,但是起码给了我一个怎样编筐的基本概念。十来年后,这些基本概念却又有用了。
1968年秋我们下乡以后,我发现这里老百姓用的篮子和抚顺老百姓用的篮子不一样。不是形状不一样,而是所用的材料不一样。抚顺的篮子是用杏条编织的,是红色的,一根条子分三瓣的。而这里老百姓用来盛东西的篮子是用整根条子编织成的,而且条子还去了皮,是白色的,篮子的经条也是用整根条子。后来与社员熟悉了,到他们家串门,发现家家都有不少这样的篮子,用来装鸡蛋、蔬菜。乃至有些食物怕老鼠吃了,放在篮子里挂在房梁上。赶集时,大姑娘、小媳妇挎着篮子、带着鸡蛋去卖。由于我在小学编过纸篓,所以对如何编这种篮子起了兴趣,就向社员中会编篮子的学习编篮技术,很快就学会了原理和基本技术。首先是原料,这里篮子的原料是柳条,由于地势低洼,水多,小河、水泡子多得是,水边多垂柳,柳枝细长,是编篮子的好原料。这枝条要在立秋前割下,过了立秋,皮就不好剥了。刚开春也不行,那时条子太嫩,干了就抽了。在立秋前割下的条子,已经成熟了,但是还没护皮,用镰刀把在平滑的石头上压住条子,一拉,皮就下来了。到夏天,地铲完后,需要人来护青。而这种活儿,正是知识青年做的。我们在这里没有亲人,除了自己不会让别人来偷青的,所以我在下乡初期就没少做这项工作。在护青时拿把镰刀,顺便割些条子,去了皮,用水湿了,放在草里,过几个小时就软了,随便编织也不会断的。编一个篮子不难,难的是篮子形状的把握。尽管到了农村不久我就学会了编篮子,可是真正编好篮子是在三年之后。那时许多同学都抽调回去了,或者转到别处去了,身边的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所剩无几了,寂寞得很。我想与其对天长叹“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不如学点什么,也别虚度年华,就开始编织篮子做消遣。先是仿造别人家篮子的样式,后来就自己研究新的样式,这样篮子越编越多,样式也越来越好,编出来的篮子都送给了房东和别的社员。一来二去,我的编篮子的名声也在队里响了。
编了小篮子后,我又开始着手编大的东西——用紫穗槐条编囤底子。在农村,到秋天社员分到家的口粮,比如高粱,就要用茓子茓起来,而底下就要有囤底。囤底大约四五尺的直径,高约七八寸。茓子在囤里围上,一圈一圈地,可以围到一两米高。粮食少了,可以撤掉茓子。紫穗槐在铁路两侧多得很,但那是铁路部门的,是用来护路基的,割一两根可以,多了可不行。有一年,队里让我到附近的新立农场看守草场,那里的紫穗槐多得很,于是我割了不少,编了几个囤底,送给了社员。
除了编篮子外,我还学习串盖帘。那时种杂交高粱,秸秆细长,正好用来串盖帘。串了不少的盖帘,除了送人外,也带回家不少。我还想学习编炕席,可惜只编了一张,很粗糙,没学成。
在寂寞的岁月中,编织让我忘记了忧愁,也接近了群众。后来队里让我当了生产队的畜牧队长,可能是看我这个人还算能干,也没什么私心吧。写到这里,我想起了王蒙先生的一段话:1957年、1958年反右运动中翻身落马,基本上失去了写作的可能,我当然很懊丧很痛苦,但是在农村这一新的环境中我仍然学到了很多东西,体验到了全然不同的生活情调、方式和乐趣,也接受了各种艰难困苦的考验和锻炼,大大丰富了自己,使自己慢慢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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