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头
江苏连云港市 董文英 “我的孩(鞋)丢了!”这是姚老头的叫声。连队的秧田里引起一阵骚动。 麦子收下就插秧,这是农场的规矩。在平整的秧田里,一汪泥水,有肥有秧苗,还有一些忙着插秧的媳妇、姑娘。在秧田与秧田中间,是一排一排的灌溉渠,里面长满刚刚萌生的芦苇。大地如同偌大的棋盘,煞是壮观。天上的布谷鸟儿发出鸣鸣的叫声,三五成群地往北飞。 “没结婚,那有孩呢?”灌溉渠的另一头有人说。 “你没有听见那是姚老头在喊吗?”一个高嗓门的女人饶有兴趣的接过话茬。 “不会吧!小姚还没结婚呢!她是个姑娘。“另一个女人又跟上说。 “姑娘又怎地?三十大几,你能包她没开苞?“那个高嗓门的女人继续说。 “你这个嚼舌根的,不拍你男人撕破你的嘴,打折你的腿!“一个老女人又凑上一句。 “现在就打!扒她的裤子!“话音未落,秧田中夹杂着一片水花声。 其实,这是一场语音误会,淮安人常常把“鞋”念成“孩”。外地人纳闷,当地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姚老头,是我们连队的女知青排长。她的大名叫姚以宁,1965年的淮安知青。1964年高中毕业,因父亲是国民党三青团的分队长,政审不清,硬是没有考上大学,一气之下,第二年就报了名,来到了黄海农场。到了连队,她如鱼得水、得心应手。因为连队出身不好的人多得很,五十步那能笑一百步呢?因此,进步很快。干了几年,到我们来连队时,她已经晋升为正排长。 姚老头,长得出奇的清秀。浓眉大眼,一绺黑发缠在腰间。那一年,团里搞文艺汇演,节目是《看看拉萨新面貌》。可是连队里一时也找不出阿爸的合适人选。连部商量来商量去,就选中了姚以宁,来个女扮男装。没想到这个节目,一炮打响,到师里、到兵团,还得了表演奖。从此,姚以宁就成为十乡八村的知名人物,附近的连队没有不知晓的。 出了名的姚以宁,从服饰到性格翻了个。她把头剪成了小分头,衣服多半也是黑灰色,就连说话也变了调,一副男人腔,真把自己当成了小老头。渐渐的她的尊姓大名被人埋没,里里外外知道的人都喊她姚老头。 我当面还是不敢喊姚老头,总喜欢喊姚大姐,当然不能喊姚姐啦!一是显得文明;二是感到亲切。真正了解她的,是一次出差。 那是1971年的10月,林彪“九一三”事件后,全国上下一片欢腾。连队也想为知青改善一下伙食,就决定让我跟运货卡车去淮安采购一部分粉丝、卤货。姚老头想搭个顺便车回家,我也真希望有个本地人一起去购物,所以极力撺掇。没想到营部一口应允,我去淮安这也有了个伴。 过了晌午,我们到了淮安,说要吃饭。姚老头说要回家看看,我们也不强留。她跟我约好晚上在对面小树林前集合,便一脚踏进了淮阴师范。 事后,我才知道姚老头的爸爸妈妈都是淮阴师范的老师,文革中受到冲击,刚刚才解放。作为女儿,自然想回家看看。 我急匆匆地走到街上采购物品,顺便还买了两把淮安茶饊。 暮霭中,我在秋风中静静等候。突然,我看见马路对面,一个女子踉踉跄跄的向我奔来。后面,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在追着,大声的呼喊:“以宁,我等你!我等你!” 只见姚老头一路跑来,一头撞在我的怀中,我手里的两把茶馓被撞得洒满一地。接着,我就听见她的嘤嘤哭泣声。 “姚大姐,是谁欺负你了。“愤愤地。我顿时,好像长出拔刀相助的义胆。 “没事,没事,开车走吧!“姚老头抹干泪水,对着昏暗的路灯说。 卡车开了。路灯发出暗淡的光。可怜那位男子还在后面拼命地追,大声的喊着:“以宁,我爱你,我的心永远是你的!” 声音渐远了。姚老头心境平静了许多。在枯燥的马达声中,她打开了话匣,把原委向我一一道来。原来,那个男人是她小学、中学的同学,也是她家多年的邻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1965年高中毕业后,两人同时考大学。结果,男人考上了江苏师院,姚老头却落了榜。再后来,男人当了教师,进了学校;姚老头进了农场。可不,这次回来,男人还在等着她,向她表诉爱情呢!姚老头讲着讲着,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她模糊的身影,喃喃的声响,像是淅淅的春雨,又像是潺潺的溪水。像是背书,又像是倾诉,娓娓动听,令人陶醉。我想:“这不该是《天方夜谭》吧!” “姚大姐,先生在等着你呢!“我安慰道。 “不,我想过了。你看,天上不是有牛郎、织女吗?他们不就是银河一条,天各一方了吗?“姚老头说。 “不,应该说是法海,他拆散了白娘子和许仙。“我说。 “小孩子家,不要瞎说。“姚老头一把捂住我的嘴。“我就是要在农场扎根一辈子。相信他会找到幸福的。“ 这时,风起了,似乎有点凉意,我赶紧裹上军大衣。大卡车在颠簸的公路上疾驰。说话的声音没有了,车厢里静静的。我仰望着星空,在寻找今晚的牛郎和织女。 年复一年,春华秋实。就这样,一直到我离开连队,姚老头还是一个老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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