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彩霞,蓝天白云,新学期的春风里还夹着丝丝的寒意。与以往开学一样,广播中仍然播放着动听的歌曲。明清二人也仍然继续同样的学习与工作,依然过着情丝绵绵的好时光。
没有政治嗅觉的普通人,完全不可能知道,在清新的空气里已经悄然增浓着红色的腥味。通过广播,言奥意骇的《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和邓拓、吴晗、廖沫沙等一批文豪骚客们,逐渐成为家喻户晓的人和事。
洪清放上一张清脆优雅的贝多芬钢琴曲——致爱丽丝唱片,一会儿马站长过来对他俩说,现在的政治气氛变了,以后注意国外唱片、古曲片尽量别放了,多转播少放片。
他俩学习仍然非常的努力,私下里俩人早就约好,两年后要一起报考北京广播学院,明学播音,清考广播技术设备。
期中考试刚一结束,五幺六一声巨响,大地上的红风越刮越猛,文化艺术体系被彻底地撕烂了。不久广播中发出了“从此读书不考试,高考暂时推迟半年,中考取消,改为推荐升学制”等等消息。
既然不考试,还读哪门子书啊,很快文化课都停了。报刊文章红诗词语录成了主要学习内容,校广播时间增加了许多许多,直到最后的全天候,两机交替地工作着。唱片是不能随便播放了,得好好地学着中央台、省台的节目内容,多多转播才是上策。早晚两次的重要广播是不能不转的,早晨六点三十的《新闻与报纸摘要节目》和晚八点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通过电波向全校师生员工们转达北京的声音。
学校组织全校师生听广播、学报刊,写批判文章。刚开始由站长签批,选播“优秀作品”,后来就直接由广播员挑选改写播出。学校也提高了广播员的待遇,每周轮班可得两元补贴。最后,干脆由撰稿者自己朗诵,由广播员按质排序,通知到站朗读,真的遇到实在没有口齿的“好文章”,才由广播员代读。
《炮打司令部》划破华夏长空,红卫兵诞生了,出身红色的学生们是自然的兵员。刚开始由学校、年级、班级组成总部、大队、中队,拉网式地到城乡各地“破四旧”,把从各处破来的四旧物品运回学校大操场,堆起三座大山。其中有各种书籍、年画、黄历、古画、祖宗画、古伪外币,在“积极参加文革运动誓师大会”上,付之一炬。熊熊大火整整烧了八九个小时,它象征着消灭了三座大山,浓烟烈焰也实实在在的赤红着青年们的心胸。
不读书、不考试、不升学,自然也不用放假了。学校按照上面的精神,通知师生们自愿留校革命学习。不久上面又有了通知,原先解散的毕业班全都回原校闹革命。有谁敢不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灵魂革命”中好好地表现呢,时值假期、实非假期的校园更加热闹了。
一大半的篮球场和三分之二的排球场,被十二号铅铁丝拉起一行行的大字报栏,分配给各个班级,“五彩缤纷的”零号讲义纸开始在球场上飘舞起来。各色纸张被一卡车一卡车地运进校园。此时还是有序地学习批判,校领导和政文史地老师成了指导员。
不久学习心得型的大字报,很快变成了揭发批判型的,矛头直指校园里的“牛鬼蛇神”。那时的知识分子有几个是家庭出身好的呢,绝大多数的老师成了矢的,美术老师是“毒蛇”,音乐老师成“狐狸精”,地理老师为“豺狼”,文史老师则“三家村村僚、走狗”……
午后的一场雷阵雨,报园一片狼藉,安排设计者、总务主任朱老师首先被揪批了,罪名当然就是“破坏文化大革命”咯。由此揭开了批斗的序幕,出身不好的、有星星点点的历史或现行污点的老师们一一被揪出,天天站在大餐厅的主席台前,一站就得半天。有一位老师因曾经说过一句,“要不要努力学习,关系到你们自己将来,是穿草鞋还是穿皮鞋的问题”,就被揪斗了。他每天早晨必须先“威风扫地”,打扫干净两幢学生宿舍外的道路和一座大男厕所。九点开始自觉地和其他“牛鬼蛇神”一起站在台前,弯着腰,双手触着地两个小时,胸前还挂着一块“白专司令”的大木牌子。
报园改在了大餐厅内,除了台前一块空出作为体罚“鬼神精怪”外,其它四分之三区域都拉起了报索,但无需分配了,自由张贴,就餐只能在飘着墨香的污言秽语下进行了。每三天各人必须出一篇报文,十天写一篇学习心得,这就是那时的“革命”。
这只有一个半学期的高中学业就这么流产了。对于明清二人,相聚的时间多了长了,感情更深厚了。可是热爱学习的他们,两颗心都碎了,怎么也琢磨不透,上边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了呀?何年何月才能结束啊?!黎明多次请教她爸,可他也说不清一个子午卯酉,只能说多学习、多听广播,紧跟着党中央准没错。
要闻五分钟被取消了,因为每晚的《联播节目》往往延长,多在一小时以上,甚至超过两小时的,两人在监听器的广播声中沉默着。自从课程学习停止后,他俩的心情都一直不好,不管相互间还是对他人,言语都少了许多许多。
“明,你说这场革命要多长时间才会结束呢?”
“谁都不知道。”她冷冷地应了一句。
“我真担心从此没有书可读了,原先计划的共同报考北京广播学院,就此会黄了、泡汤了。”他带着沮丧的神情和口气说。
“我也好担心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走一天看一天,跟着形势走吧。”她安慰着他,并将椅子挪近,靠在他肩上,俩人的眼圈都红了。
他轻轻地推开她,“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会被扣上‘小资情调’而遭批的,我们都要格外地注意才是啊。”
播音室除了口播时在室门外挂上“播音时间 请勿打扰”的牌子外,其他时间都得敞开着,以免引起误会与猜测。
夜夜的相送也免了,以防不测。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互相关心帮助了,广播大多以转播为主,各自轮换着上食堂吃饭蒸饭,何况不在同一个班级了呢。俩两心中难以言表的痛苦,没有地方能够痛泄。除了红书,任何书本都不能看了,图书馆空了,该烧的都烧了。教科书也不能看了,虽然没有收缴烧毁,但是总不能好端端的,去凑一个“白专崽子”的高帽戴戴吧。
只有读报刊听广播的份了,读不进、听不懂,做做样子也好啊,就这么混吧。初中的农村同学大多回家务农了,特别是已经解散的毕业班,可是高中就不同了,都是学校集体户口,每月都要领换饭票的呀。只有硬着头皮,坚持在校“闹革命”一条路啊。
清晨的喜聚、晚间的惜别,是他俩仅存的幸福时刻,每晚她都要强令他先躲进帐内,消灭掉所有的蚊子后,再由她熄灯,带上门,自行回寝。早晨她都提早入室,静静地听着他的鼾声,直到小闹钟响起铃声。
“明,你早来了,我怎么一点没听见呐。”
“怕吵醒你,很轻的。”
洪清一翻身起来,首先打开机器预热,马上赶往洗手间洗刷,回头恰好合上高压,开始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