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忆苦思甜.忆苦饭 知青房盖好后,进入初冬。也许是要消除《知青之歌》的流毒。上面统一部署:各大队组织对知识青年进行“忆苦思甜”再教育。口河大队再教育领导小组组长张思友副主任,找到我这个副组长,商讨活动开法。 提到“忆苦思甜”,时为21岁的我并不陌生。早在读高中时,“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四清运动”如火如荼。省泰中团委就常常举办“忆苦思甜”教育。无非是参观图片雕塑《收租院》,四川大地主庄园,恶霸地主刘文彩设水牢、大、小斗,残酷压迫、剥削贫雇农的展览;看西藏农奴主剥农奴皮,抽农奴筋的电影《农奴》。还请几个苦大仇深的学生或家长,控诉诉旧社会饱受地主老财、蒋匪军、资本家欺压的阶级苦。还记得陈阿根(后考上医学院,改名陈振宇当上泰州市四人医院长)等几个贫雇农出身的同学,控诉:父母受地主老财残酷剥削的血泪仇。还让大家品尝糠菜团、忆苦饭。 我当少先队辅导员时,也曾如法炮制——请一个当过童养媳,另一个当过纱厂包身工的学生妈妈,给少先队员们控诉旧社会受地主、资本家压迫、剥削的苦。 当时有个耳熟能详的口号:“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忆苦思甜,一思就灵。”是提高青年学生无产阶级觉悟,坚定跟党走的灵丹妙药。 张主任是根正苗红的退伍军人,分管知青再教育。他对知青非常尊重,也很关心。听了我的策划、建议,张主任坦率告诉我,他文化不高,县里发的诉苦材料中,有不少字认不识。他可物色两个苦深的老社员诉诉苦,准备忆苦饭。但要求我帮他代读诉苦材料;带头吃忆苦饭;动员知青们跟着他呼口号。我一一爽快答应下来。 那天,全大队泰州、上海插队知青近40人集中到大队部,开忆苦思甜会。张主任首先带领知青们学习了毛主席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接着让我宣读县里统一发的忆苦材料之一—— 四川省大邑县,官匪一家的大恶霸地主刘文彩设收租院,大斗收、小斗放,残酷剥削贫雇农。还设水牢、铁站笼,关押交不起租的穷人。一个曾被关进水牢、铁站笼,名叫冷月英的贫苦妇女诉苦时,声声泪、字字血激起大家的仇恨。那段经典的诉苦词,我至今烂熟于心—— 斗啊斗,你是刘文彩的手,你是豺狼的口,你吸尽了我们穷人的血,你刮尽了我们穷人的肉。可你,你装不完地主的罪,你量不尽我们穷人的仇!” 我每读一段,张主任就带领大家振臂高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接着由张庄知青组长邰启平宣读诉苦材料之二—— 解放战争期间,华东解放军后撤到山东,蒋匪军和地主还乡团对苏北解放区人民疯狂阶级报复,手段残忍。解放区人民给华野某纵队写诉苦信,请求解放军打回来为他们报仇。 敌人一桩桩令人发指的滔天罪行,让大家义愤填膺。 张主任照例一遍又一遍领呼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接着请红丰队贫农组长陈万来和嵇庄“大筛子”的老母亲先后诉苦。他俩诉到过去又是旱灾、又是水灾、又是虫灾,收的一点粮食还不够交征购。队里乡亲们多半饿病、浮肿,先后还有谁、谁、谁、饿死、病死……诉不到几句,就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张主任叫停二人诉苦,让人端出一锅豆腐渣混合麦麸皮、野菜的忆苦饭,要知青们轮流品尝。 我按照承诺,带头挖一小碗品尝。“忆苦饭”虽无油、无盐、一点不好吃,还粗糙、刺嗓、难以下咽。但我一点不陌生—— 那野菜,枸杞头、马笼头,灰灰草,我们小时候50年代末,吃不饱肚子,到郊区挖过。还到菜场拾菜帮、萝卜缨煮菜粥,填肚子。 那麦麸皮,我1961年刚上初一时,因营养不良,父亲和我们弟兄都不同程度患上浮肿病:四肢虚肿,一压一个凹塘,弹不起来。凭医院证明,到粮管所买了些粮食计划外的麦麸皮,作为治浮肿病的特效药。1963年读初三的我,体重才68市斤,一过磅,就被征兵的淘汰了。 那豆腐渣,我们刚插队时就买来加盐炒熟,当咸菜吃了……。 我三扒两咽,将空碗向大家展示。张主任向我连连点头。其他知青也一一品尝。 张主任完成了上级布置的任务,如卸重负,宣布散会。 回队前,我将心中的疑团,向陈万来请教:“你俩诉的苦是受哪个地主老财的残酷剥削呀?”这位红丰队贫农组长竟然说:“口河没有地主。我家租种有田人家的田,比起三年灾害时饿死人,饿得皮包骨头,dige(高邮土话,意为一点点)不算苦呀”! ……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儿时的教育,此刻“更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还将剩下的“忆苦饭”包回家,掺了些面粉、盐、葱花,烙成饼,六个知青吃得连渣屑也未剩下…… 近50年后的今天,野菜、粗麦粉、豆腐渣都成了营养品,我的脑海常常不由地浮现出那顿“忆苦饭”;不由地回想起61年读初一时的浮肿病;想起初三时的68斤体重;想起那下乡插队时的的艰难岁月…… 一个声音又在耳边提醒:“改革开放巨大成果的甜醪,多么值得珍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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