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夜 刘解放 那是我下乡到呼伦贝尔草原的第二年春天。小草绿了,美丽的草原迎来了剪羊毛的季节。 当时我在牧民恩和莫勒根家下夜。所谓“下夜”,就是夜里看羊。 那时候,条件很简陋,草原上的羊是没有羊圈的,夜里羊群就在蒙古包附近趴着。白天放羊人赶出去让羊群吃草、喝水,晚上回来后,吃饱喝足的羊就留在蒙古包附近。下夜人晚上接班,任务是不让羊跑丢了,更不能让狼吃掉或赶走。 剪羊毛时,情况就不同了。白天羊群被赶到羊圏里,知青和牧民们就在羊圈里剪羊毛,然后把剪过毛的羊放到圈外,还没剪毛的羊继续留在圈内。由于人手有限,到了傍晚收工时,大概还有一半的羊留在圈内,等待第二天接着再剪。下夜人的任务主要是夜里看护圈外的羊。今天轮到剪我们家的羊群了,我下夜。 太阳偏西了,剪羊毛的牧民和知青们劳累了一天,陆续离开了羊圈吃饭休息去了。该我上工了。我看管的这群羊有1400多只,平时我看管起来比较困难。今天夜里圈里的羊不用我管了,我的工作量少了一半,想到这不由得心中窃喜。 抓这个空闲时间给爸爸妈妈写封信吧,孤独的时候确实也很想家。我带着棉袄,紙、笔、雨衣、手电来到了羊毛垛旁。到这时候我才想到今天没有勒勒车呀!勒勒车是草原上特有的一种牛拉的车,车上带有毡棚,平时下夜的人都是在勒勒车里休息。今天没有勒勒车,夜里在什么地方歇息呢?刚刚闪过的一点点喜悦又从心中迅速溜走了。但我马上又自我安慰:哎!就是这样的环境,好在只是一夜。我围着羊圈转了一圈,一方面履行下夜人的职责,另一方面也平息一下自己不快的心情。 我照看的羊是带羔的羊群,就是每只母羊都带着自己的小羊羔。由于剪羊毛一天剪不完整个羊群,被剪的羊放在圈外,未剪的羊留在圈内,这就造成人为的母子分离。圈内既有母子俩的,也有只有母或子的;圈外同样是这样的。母子在一起的显得很安静,它们亲密的挨在一起,让人感到温馨不已。可母子分离的就不行了,母亲不停地呼唤着孩子,孩子也一声声地呼唤着妈妈,这些羊都在不停地叫着。这情景,不由地让我想起我们这群年轻的知青们,离家几千里,见不到妈妈,见不到亲人,一阵伤感由然而生,心里酸酸的。 我见羊逐渐都趴在圈的周围,我赶快把羊毛垛刨出了一个坑当椅子,拿出来了纸笔,开始写信。信还没写完,夕阳就西下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盼着星星月亮早些岀来陪我。慢慢地天全黒了下来,也没见到星星——天阴的厉害。 我打着手电紧张地围着羊圈照着转着。冷风嗖嗖的迎面吹来,这个季节大草原的晚上还是比较冷的。我赶紧穿上了棉祆,把笔纸藏进羊毛垛里,把雨衣扔在了羊毛垛的上面,以便急用时好拿。 与城市不同,草原上的黑夜没有一点光亮。白天看到的远处的山、近处的草原、剪羊毛的空场,再加上羊毛垛,现在完全变了模样。一片片黑乎乎的,有的象张着大嘴怪兽,有的象恶梦中阴森的密林,还有的象……胆小的我越看越害怕,不由自主地走到羊群中间坐了下来。耳边不时传来一两声远处的狗叫声和身边羊群发出的大羊咳嗽声、小羔羊咩咩的叫声。我在这熟悉的声音里,紧张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为了排遣寂寞赶走恐惧,便一首接一首地唱起了那个年代流行的歌曲。 夜已经深了,忽然圈外的羊群有些骚动,羊圏里的羊也有了异动。我连忙站起来用手电筒向周围猛照,没发现什么异常。我一边警惕地环视着远方,一边向羊群大声说:没事别乱说乱动的,小心狼来了咬你们!我知道羊是听不懂的,我不过是想打破寂寞给自己壮壮胆,借以聊慰自己。说实在的,我真的害怕了,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浑身觉得发紧。唉,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脸上感觉点点凉意,哦,明白了:羊圈内外的骚动,原来是下雨了。 我穿上了雨衣。一阵一阵的冷风夾杂着小雨从侧面打来,圈内外的羊群象听到口令似的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开始“动乱”。风越刮越大,小雨点变成了大雨点,不断的地往身上扑。所有的羊都在叫,都在动,有些羊开始向远处走。我打开手电筒边走边喊,把散去的羊往圏周围赶。这些羊根本不听你指挥,顶着风雨漫无边际地走着。赶过东边的,西边的又走远了。南边的赶了过来,北边的又散远了。我努力地喊、加速地赶着,可羊依然我行我素。风雨越来越大,羊们也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累的我上气不接下气。球鞋全湿了,脚冰凉的,感到浑身发冷。我想起在天津家里暖暖的被窝,心头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淌。 这时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帮帮我啊!哪怕有只狗也好啊。然而,什么也没有!我知道,靠的住的只有我自己!龙梅、玉荣能做到的事,我刘解放也能做到!我围着羊圈来来回回跑着,流着泪边喊边赶。此情此景,我脑海中突然闪现岀高尓基那句诗: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大风把我雨衣的帽子刮掉了,我一只手拿手电筒,另一只手拽着帽子在雨中奔跑。雨水顺着衣袖直往胳膊里灌,真凉啊!我本能地甩了甩胳膊,一松手,雨衣帽子又飞到了脑后。雨水顺着贴在脸上的短发直往衣领里淌,顿时前胸后背就像敷上了冰块——透心地凉啊!可大风继续刮大雨继续下,羊群继续四下乱跑。我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双腿,依然奋不顾身地赶着羊群。大风刮飞了我雨衣㡌子,刮开了雨衣下摆的扣子,雨衣里外几乎全都湿了。裤子早就湿透,棉袄沉掂掂的,鞋也彻底灌篓了,整个人就像个落汤鸡。那湿漉漉的倒霉裤子,裹在腿上又沉又皺吧,好难受。湿透的雨衣和棉袄,压的我身上,每往前迈一步都得费好大的劲。反正浑身也湿透了,我干脆甩掉这没用的雨衣。一手不停地往下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一手举着打开的手电筒,迎着大风雨,艰难地追赶着羊群。我围着羊圈来来回回的不知跑了多长时间,真有些支持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道大闪电猛的划过夜空,吓了我一跳!草地被照得雪亮,我看清了眼前的雨柱,看见了已经跑散了的羊群。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响雷就好象在我头顶上方炸开了,吓的我抱住脑袋赶紧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狂风裏着倾盆大雨一个劲的往我身上砸,闪电雷鸣接踵而来。我好害怕,好委屈。那风声、雨声、大羊和羔羊声嘶力竭的叫声......所有这些声音全都一个劲的往我耳朵里灌。我看到越散越远的羊群,猛然又想到我的职责,顾不上害怕了,心里倒冷静了下来。一边不住地抹眼泪,一边骂自己:真沒出息,害怕顶屁用!快起来去看羊吧。于是我慢慢地站起身来,一阵大风雨又把我吹得摇摇晃晃。我嗓子嘶哑了,两腿象灌了铅,一步一摇地跑着、喊着。 声音哑了,步伐慢了,但我没有放弃设法聚拢羊群。 雷声渐渐远去了,暴雨变成了大雨,大雨变成了小雨。羊群乖了许多,被我逐渐地赶到了羊圈的周围,慢慢地安静下来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时,我脚下一软,身体一歪,瘫倒在草地上。整个后背都浸泡在冰冷的水里,但我也無力顾及。一阵阵细雨飘落在脸上,我觉的浑身象㪚了架一样,酸酸的,软软的,一点都不想动。可我明白必须得站起来,这样下去是有可能被冻死的!草原上这种事不是沒发生过。我扭动着身子,费了好大的气力,爬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走到了羊毛垛旁,瘫坐了下来,顺手抓了几大把羊毛盖在了身上。 雨停了,羊围在羊圏周围,一切恢复了正常。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我听到噪杂的说笑声时,睁开了眼睛,一群人围在我周围。我问:天亮了?一阵哄堂大笑后,剪羊毛的牧民和知青们才七嘴八舌地告诉我,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我们该吃晚饭了!我彻底醒了,明白自己一天没吃饭,一觉睡到又该下夜的时候了。 那晚过后,我病了。 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每当想起暴雨的这一夜,心情总不能平静。直到今天我也是流着眼泪才写完这一段文字的。 我在草原接受再教育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牧区艰苦的生活环境和亲身感受的一个个刻骨铭心的经历,实实在在地锻炼了我。下乡草原的岁月,使我有颇多的感想和收获,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勇敢和坚强。在后来的人生路上,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作者简介:刘解放(女)天津四十二中,68届高中学生,1969年4月25日到呼伦贝尔盟新巴尔虎右旗黄花公社插队。1971年去扎兰屯上学,毕业分配到成吉思汗农场中学任教,1974年底调到海拉尔二中任教,1978年底调到邢台二十六中直至退休。2005年回津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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