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哥知妹 长篇纪实小说 （第二十五章） 下篇

陈金权

二十五（下）

     “怎么！嫁人之前没见过？”

     “哎哟！谁家女子嫁人前见过汉子？”年轻媳妇比方红还奇怪，“这里兴抢婚，麻袋一套，皮绳一捆扔在马背上驮起来就走，事先许给娘家些钱和布，跟娘家串通好，由你哭死闹死，嫁个跛脚瞎眼娘家也不管。”

     “天哪！”似听天方夜谭，方红只能对这野蛮传统表示新奇。他偷瞥那年轻媳妇，说起来和她岁数不相上下，拖儿带女老气横秋，一副逆来顺受的落魄相。

第二天干活是在几里地外的向阳坡上除乔麦草。刚一歇气，扎西婆子竟坐在方红身边，塞给她两个嫩荞麦饼，接着又像看眩目的太阳般望着她，笑开了花的脸和轻抚着她肩头的手，每一个汗毛孔都是赞美。没等方红问荞麦饼的由来，她竟自顾自絮絮叨叨上了，说她儿子如何能干，家境如何殷实，当了她家媳妇如何享福，不用再下地挣工分，也不用做家务活。还将成为一家之主……

     “喂！快来吃好东西！”方红被她唠叨烦了，转身招呼三个同队的女知青把甜滋滋的尤物狼吞虎咽的分而食之。然后一阵大唱疯跑摘野花野果去了。

     从那以后，扎西婆子频频塞给他好吃的，有时会在晚饭时打发三儿子端来一大碗猪肉，肉在成都当时也只是每月定量配给。她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知青娃娃面对此种奢侈品，除了大叹人间烟火之美妙外，从不问其用意，连送回去的碗都不曾洗过。

     渐渐地，方红发现在田边地头，只要扎西婆子在身边，别人都躲得远远的窃笑。那位叫扎西的三小子居然开始穿着崭新的“洋服”干活（那是他用一只肥母鸡和男知青换的），尽管也一本正经学知青系好了每一颗扣子，衣襟下仍露出一圈脏破内衣和大红裤带。那个头不高的门板身材顶着一颗无颈大头，小得出奇的五官，每每呲出三十二颗夹着菜屑的大黄牙，两眼闪光的笑。尤其看方红时，目不转睛的笑里完全是露骨的贪婪。

     不久，方红便明白了那些塞来之物可不是好随便享用的。一个月后的夜晚，村里一位长着巨大疱颈的权威长老和换洗一新的扎西婆子一起神色庄重地来知青点找方红。先是一顿训诫小辈子的女儿经，然后伸出掌心朝上的双手讨要她的生辰八字，即阴历的出生日期。

     “呀！我可记不得。”按捺住惶恐的心跳，方红终于找到了借口，“城里人只记阳历，要不我马上写信给家里问问如何？”

     “可得快点！”扎西婆子满脸不悦，“最好不过今年秋天——你都十六岁了！”

     “婆婆”走后，四个女知青滚到床上足足笑了半个钟头，差点笑断气。

     可是到了后半夜，方红笑不出来了，无声的泪淌出眼角，湿了枕头。

下乡以来，水土不服和繁重的农活并没有带来多少痛苦。不出三个月她竟又能吃又能干，背百十斤牛粪爬山，架大牯牛牛犁田。缺油少菜的伙食，她倒长胖了，一反自卑的忧郁，她爱笑爱唱，每当唱起情歌女知青们会脸红，还悄悄议论男知青，可那情窦初开的羞涩不属于她。把那些俊男俏女只当作一幅美好的画远远欣赏。她自己不敢也不曾有任何非分之想。

     但她却不能叫别人不想，想她的是大黄牙，母亲在文革中被批斗致死，父亲自出生后就未见过，唯一的奶奶也被打成了“走资派”，一个“走资派”的女儿除了嫁给大黄牙还能怎样？

     可是衰老病残的奶奶怎么办？受苦受累一辈子，从精神到肉体都饱受创伤，谁给她做饭洗衣服？谁伴她度过孤苦的晚年？尽管当了知青，毕竟还有机会探亲，且能在奶奶身边多赖几天。

     过了几天，方红从箱子里翻出一本《英雄谱》（一位朋友送她的下乡的礼物），胡乱撕下一张刘英俊的印刷相片和一封自编的“奶奶来信”。带着歉意交给了疱颈长老。偏远山村没几个人识字，更不知刘英俊为何物。方红便趁机羞答答地作了番“已有男朋友，并且男朋友还是军人”的解释，并发出“破坏军婚要犯法”的警告。

     可想而知，那扎西小子随即脱去洋服，失去了笑容，甚至扬言要抢婚，吓得方红急忙回城求奶奶，奶奶不知烧了多少香，拜了多少神，流了多少泪，才把她从那深山里转到一个远房亲戚家来。后来，远房亲戚的大队书记又让她当了大队的代课老师，当她还处于这一连串特殊待遇的困惑中，大队书记说媒来了。

     书记的幺儿，在两岁时打针打聋了耳朵，长得又矮又小，迟迟娶不上媳妇。当时听说方红的事后。这位精明的书记不禁怦然心动，跑上跑下，方红才得以在这里安身。当他们见到方红是一位超尘出世、冰清玉洁的女孩时，他们的自信动摇了。书记家本也是善良、宽厚的，在得到方红坚决的拒绝后他们毫无毫无嗔悔，仍平静地一如既往的善待她。

      让方红始料不及的是那位小伙子，他见方红那么多书装在几个纸箱里，取用不方便又受潮就不声不响的砍回自家的几根竹子，编成了一个结实、好看、不大不小的书架。还用桐油刷的透气亮光。

     方红一开始坚持自己开伙食，但烧不惯柴草，常被烟熏得泪水横流，饭仍不到口，小伙子就顿顿送饭，初始方红不吃。他就送中午的收走早上的，送下午的收走中午的。方红心中不忍，再看看饭菜，虽是农家格调，但并不粗劣，碗筷也很干净，于是，不在坚持。

     方红有时病了，书记的老伴儿会许多偏方，使方红很快恢复。小伙子口拙，不会嘘寒问暖，就给方红洗衣服，不管是胸罩还是裤衩，从不忌讳。而当时农村的男人是很忌讳女人贴身之物的，认为沾了会倒霉。

     方红对书记家内心情感很复杂，她感激他们，但一想曾有过的提亲，又本能的戒备他们，于是表现出来的是极有分寸，恰当好处的客套。

     有时发红晚上到学校开会，小伙子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意在保护。起初方红执意不肯，好说歹说，小伙子只笑不语，方红无法，只好任他去。

     半年过去了，书记和他老伴对方红不卑不亢的爱护依然如旧。小伙子对方红坦诚质朴的保护依然如旧，方红的戒备依然如旧。

     这天，奶奶病了，发烧的很厉害。方红又在学校，小伙子背起奶奶就往医院跑，回来时，雨下大了，路上滑溜不堪，方红闻讯后急忙赶了回来，发现奶奶已经吃了药躺在了床上。她感激不尽，高矮要送小伙子一程。雨天路滑，一不留神掉进了冰凉的粪坑，没容呼叫就人事不知了！

     幸亏小伙子在方红沉默的瞬间，竭尽全力托起了她，当方红恢复了知觉，发现自己从内到外换的干干净净，躺在自己被窝里，良心的不安油然而生。她哭了，忘形的嚎啕。哭声中，她在心里推倒了幻想的白马王子，要和小伙子过实实在在的日子。在征得奶奶的同意后方红和那农村小伙子结婚了。

     陈团说他这婚姻不是爱情，而是感恩。方红却说：“爱情，爱情，有情才生爱，有爱才有情分，不开的。”说到这他还向陈园道歉：“那时他不知道陈园和小赵已是男女朋友了。要怪就怪小赵不给他说清楚。”

     陈园接受了方红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