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撤矿,我们仨人被调往离家乡更远的常州上黄煤矿。上黄煤矿位于溧阳县上黄公社山丫桥,是常州市六个煤矿中最大煤矿,干部和矿工有上千人,绝大部分井下矿工(80%)是武进、金坛、宜兴、溧阳四个县的复员军人。程维高时任矿党委书记。我们到矿后,杨玉森被分配到掘进一工区当掘进工,我被分配到掘进二工区快速掘进队当掘进工,卢少春则被分配到运输工区当井下运输工。虽然我们不在一个工区工作和生活,但是上、下矿井交接班时经常照面。八年来,我们每天下矿井时,不知道自己能否平安下班,走上矿井,返回宿舍。煤矿规定:每位矿工上、下矿井必须头戴矿帽、矿灯,身着工作服,脚穿高筒雨靴。我们每天下矿井和上矿井,都要步行迈过568级石头台阶,才能抵达矿井底水平工作面,或抵达矿井口。从事煤矿井下掘进、采煤作业的矿工,不需要文化知识,只需要强壮体魄。我们掘进工每天八小时的工作,就是重复用风钻在需凿开的正面石壁上打数十个洞→在每个洞里装好炸药→操作放炮器,引爆炸药→把炸毁的石块用铲子铲进一辆辆矿车里,装满后推到支运输巷道→在掘好的石洞毛坯上,将一块块沉重的长方型石块贴壁用水泥堆砌,顶部需筑成似桥洞拱形。这项作业的煤矿行话叫“被覆”。卢少春所在的运输工区分派电动机车,到支运输巷道把这些装满石头的矿车或采煤工区装满煤的矿车运至斜井底层车场,掛接好钢缆→由地面大型绞车拉至矿井口地面。一般在风钻打眼、以及放炮后,井巷空气中弥漫着石粉。因此,煤矿严格规定:掘进工作业时,每人必须佩戴内夹浸水海棉的猪八戒口罩,以防范患矽肺病。以上是我和杨玉森、卢少春的常年工作概况。采煤工、掘进工在一线,均为三级工,月薪43.10元。卢少春在井下运输工区工作,相对比我们轻松,安全,负责井下轨道铺设、维修、矿车调度,以及采煤、掘进所需材料运输。运输工在二线,二级工,月薪为36.90元。
在地方小煤窑井下从事掘进、采煤工作,条件相当恶劣、危险,安全监测环节比较薄弱。煤矿井下阴暗潮湿,漳气弥漫。
我们在井下干强体力活儿时,必须时刻提防随时可能会发生塌方、水淹、瓦斯爆炸…等一系列致伤、致死的危害袭来,真可谓是“人间地獄”!与我们同批招工进矿的113人中,死亡11人,负重、轻伤的则不计其数。掘进工区的任务是凿开,建筑各层水平面运输主巷道和到煤面的运输支巷道,类似我们所见到的地铁巷道,空间比较宽敞,而采煤巷道状况则完全两样。每年元旦“开门红”、大战“红五月”,我们也参与采煤,体验到了采煤作业的艰困工作环境。
采煤巷道是在支运输巷道朝斜上方向开筑,空间大小类似八仙桌下,斜上凿开巷道数十米,下部是铁质溜煤槽。这样开采的煤可以从采煤工作面采下,顺着铁质溜槽滑至支运输巷道里待装的矿车里。
你们可以想像,我这样1.80m高个儿,在八仙桌下这么狭小、低矮的漆黑空间,向上爬行数十米才能到达采煤工作面,该有多艰困、难受啊!在采挖煤时千万小心,不能过度用力。因为煤块质地脆疏,稍不当心,整个煤柱倾刻塌下,就会迅速把整个煤巷堵塞。与我们同批进矿的张罗祥同志(武进厚余人,复员军人)就是被煤柱塌下,在采煤巷里活活被煤淹没。他永远也爬不出来了!
采煤工从采煤工作面下来,浑身漆黑,除眼睛、牙齿能见到白色。因此,无论掘进工、采煤工,下班上矿井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而后洗净工作服,送至烘衣房,取到相应牌子,明天下矿井前凭牌领取工作服,以及矿灯。煤矿在矿井口设置矿工的考勤点,要求矿工在井下必须满八小时才能上矿井,到考勤点登记后才能下班。
历经八年煤矿井下采掘炼狱,由于自己在八小时工作内坚持佩戴内夹浸水海棉的猪八戒口罩 ,再闷也得熬,因此没患矽肺病。仅仅不幸遭遇到过两次塌方:一次导致左小腿骨折;另一次导致右手中指和食指末端粉碎性骨折。正是自信、谨慎、忍耐的理念和意志,让我坚持当了八年煤矿掘进工,直到上黄煤矿最终撤矿之际,还能侥幸健全存活。
“人生经过磨砺和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从1966年~1969年全国大学4年不招生。1970年开始招工农兵大学生,录取方法是“推荐”。当然阶级成份好的干部子女、工农子女优先被“推荐”进大学,像“黑七类”子女是根本没份。1973年,我在上黄煤矿有过切身体验。即便自己是66届高中毕业生,劳动表现再好,也没有被推荐资格。这些“工农兵大学生”大部分只有初中文化程度,有的实际水平只有小学程度,能叫大学生吗?文化大革命实际是革文化的命,毁了教育,毁了一代人。直到1977年,恢复高考,第三次开启了教育的大改革。1979年1月,我考取中央广播电视大学,攻读电子专业。毕业后,我被借调至煤炭工业部制造局,在北京工作两年。之后,在煤炭工业部煤炭设计研究总院常州分院从事煤矿自动化科研→管理工作,直至退休。
而杨玉森及卢少春两位同学却遭不幸。
上黄煤矿撤矿后,杨玉森调至厚余煤矿,没考大学。由于他害怕长时间佩戴内夹浸水海棉的防尘猪八戒口罩,感觉呼吸困难、胸闷,因此没有坚持佩戴口罩作业,结果患上矽肺病,导致呼吸功能衰竭而被痛苦折磨,于2007年8月15日病逝,享年60岁。
卢少春亦不幸患矿工职业病,于2013年4月17日病逝,享年66岁。回顾和重温我们仨人投身于“开发江南煤田”的八年煤矿井下矿工生涯,我凝视着自己身体上的多处伤痕,蓦然回首,情不自禁放声哭泣,泪水盈眶,感慨万千…
既是同学,又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杨玉森和卢少春先后为“开发江南煤田,扭转北煤南运。”献出宝贵生命。
正如网络热传,外媒赞美中国空前绝后的老三届,是改革开放中一支极其重要的主力军,但又遗憾感叹:老三届正在逐渐消失,从今往后再也没有这样特殊的一代人了特殊年代,特殊条件,特殊经历,特殊磨砺,造就了特殊一代-----老三届。
老三届与共和国同龄,在暴风骤雨般的阶级斗争和艰苦生活中长大。老三届,把自己宝贵的青春年华奉献给农村广阔天地。尤其像我们仨人,投身煤矿矿井下炼狱中,每天挥汗干繁重体力活儿,每时每刻,都面对生与死的考验!老三届,特别是我们66届高中毕业生,在痛失高考机会后的文革浩劫中,自强不息,矢志不渝,渴求知识。坚持十年,恢复高考,我们66届高中毕业生中的不少同学终于跨进高校课堂,如饥似渴,求学求知,毕业后在各条战线、各个岗位上报效祖国,成绩显著。
老三届可歌可泣的经历,充分验证了人生道路坎坷崎岖,布满荆棘,唯有自强、自立、自信,才是达到人生顶峰的动力。我始终坚信这点,成功没有侥幸,只有滴水穿石的坚持。再艰难困苦,甚至时刻面临死亡威胁,也要坚韧不拔求自强,去拼搏,犹如春笋破土而出,傲然挺立。“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市一中66届高中毕业生
高三(3)班 张 仁 溥
2020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