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岗
“……下午开办公会，你被免职了……”电话的一头，传来小S书记不无焦虑的声音。
小S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担任着公司的□委书记。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权利，（在我们单位，□委基本上是一个聋子的耳朵——摆设）重要的消息，他还是会比别人知道的早些。事先通个气，好早有些思想准备，真感谢他的一番好意。
“这件事是老M提出来的，他说你抵制了他的减员增效，要免职，以扫除障碍，会上没有人说话，就算通过了。”放下小S书记的电话，我知道，前面的事发了，只是来得这样快。干工作如果这样雷厉风行，也许企业还到不了这步田地。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我还是有些错愕。我在单位供职三十多年，在勾心斗角成风的企业管理层中，虽然屡经风浪，但是从未翻船。别人素称稳健，自己也颇诩踏实。这次因为正常工作反映，不至于吧？我有些想不通。
第二天，我早早去到单位，一进大门，就感觉周围的环境有些异样，一向打惯了招呼的人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狭路相逢，勉强应付两句，便赶快借故绕开了去。
我知道，尽管行政上的决定还没有下达，风早已经吹出来了。他们是怕和我走得太近，被老M的人看到受株连。这样的事情在我们单位很常见，应该见怪不怪，不过这次的当事人是我而已。
来到办公室，我开始清理东西，以便尽快走人。我喜欢来去痛快，不愿意在交接中拖泥带水。常见一些人，在岗位变动，特别是职务下调时，迟迟不愿滕办公桌，不愿交钥匙，要有关部门反复做工作，好象舍不得走似的。私下颇不以为然，认为缺乏大气。
同事们上班来了，他们显然已经知道消息。厂里一些朋友也纷纷来宽慰我，大家说了很多热情的话，那情景，每每回想起来还叫我感动。
我收拾了自己简单的物品，交代了工作，又和朝夕相处的同事们话别。我和大家相处很融洽，没有通常上下级之间的隔阂。能以我的离去换取他们留下，我觉得值。尽管我无法保证他们今后的命运，但是，毕竟没有经我的手，把他们进一步推向苦难。我知道，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失去工作，他所面对都是一片渺茫。
文件终于下来了。我果然被免去了职务，工作由劳资处安排。所谓由劳资处安排，这是干部下岗的代名词。余缺由工程师吴义接任。接着有人来向我示意，说准备叫我内部退养，但是必须由我自己先写个申请。事已至此，还有什么留恋，写就写吧。
我来到劳资处，见到处长小新，他也算是公司的后起之秀，人挺聪明，也很通达。小新环顾左右，看见没有外人，就委婉地劝我想开些，休息休息，啥也不要想，他们说你那些话，是狗屁！我知道小新是个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人，我想，他这些话要是传到老M耳朵里，他头上的乌纱帽也要摇晃了。
小新压低嗓音，有些故做神秘地说：“你知道吗，你的事还是你们内部人搞的……”我猜想他指的一定是工程师吴义，其实我知道吴义工程师一直很惦记我的这个岗位，并尝试着做过一些努力。但是此刻我没有兴趣探讨这些，我只简单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一些主张，目的是想叫更多人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小新说，其实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次方案不是已经按你们的要求修改了吗？我恍然大悟。迫于职工舆论得压力，方案是修改了，更多的老工人因此获得了一个内退的待遇，这是职工们团结斗争的结果，而绝不是象老M们所说的，是他们发了善心，自觉给职工们施与的恩惠。虚伪啊，人们不能容忍的品质！
按照工作程序，我去向原来的主管上司W总辞行。W是单位的总工程师，技术主管，也算是我上中学时的校友。他长的人高马大，肥硕多疤的脸上架着一幅金边眼镜。此人说话气壮如牛，口风很满，其实不是一个勇于担当的人。
“啊，幸好是内退，不是下岗，这下我总算放心了。”W总坐在藤椅里，大口吸着烟，硕大的脑袋微微后仰，慢吞吞地说道。那神情，表示他确实已经为我尽过力了。“从你签了名后，我就知道会有今天的结果。你管那闲事干什么？”W总不无遗憾地埋怨说。
我静静地坐着，没有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大家都无话可说。告辞的时候，我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参加工作三十多年，我最不后悔的事情中的一件，就是这次在群众意见书上签名，一个唯一的中层干部签名。
“听说了你的事，气的我不能行，中午他们叫我去陪客吃饭我都没去！老M他们肯定会知道我为啥不去……”说话粗声大气的准厂级领导老L部长一看见我，便大声说道。老L部长是我三十年前下乡插队时的农友，一向关系极好。就因为我的事，气得人家连丰盛的酒饭都不去吃了，心里觉得怪过意不去的。
“咋搞的，真鸭子屎，这下你可成了英雄啦！”在院子里迎头碰见的财务主管咪总故做惊诧地说，我知道他指的是所谓“为民请命”的事。
咪总掌管着公司的经济命脉，是决策圈中的枢机人物，内中隐情决不可能不知道。于是，我一语双关地说：“不是我要当英雄，本来这英雄是应该你们当的，可是你们强加给了我。”
我的意思是，如果领导心胸宽广，从善如流，岂不是一桩德政？不知这人是否能想得明白。
我又去见了Ｌ总，他算起来是公司的第二把手，和我一向有着比较好的个人关系。在我心目中，他原是一个敢作敢为，勇于任事的人。八年前因为当时的领导不见容，被迫调出单位，颇得不少持正人士的同情。这次老M上台，又把他请了回来。本来，大家对他的再度复出，寄予了很大希望，以为必有一番革故鼎新的作为，谁知他竟象和原来换了个人似的。
我找Ｌ总，主要目的是辩诬。罢官无所谓，事情不能不说清楚，还是那种认死理的脾气。我曾写了一个书面东西，对强加的构陷逐条予以驳斥，分送了党委和有关主事人，唯独没有理会老M。
Ｌ总吸着烟，默默地听着，不时地劝我想开点，干了那么多年，该歇歇啦，注意身体，避而不谈事情的本身，其实我知道，他也根本说不出什么，原来不指望他会有什么公正的表示。
尽管许多人对我表示了同情和善意，但是我心里很清楚，在正式的会议上，在能够正面表述意见的公开场合，并没有人敢挺身而出为我说句公道话。自顾眼前利益的卑怯心理，明哲保身的劣根性，在我们单位的一些人中表现得好象格外充分。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我已经该走了。我突然感到心中一阵凄凉袭来。
三十多年的工厂啊，我二十二岁来到这里，从一个年轻的学工，成长为一个工程技术人员，一个中层管理干部。我亲眼看到她由一个不起眼的小厂，发展成一个具有一定规模的现代化的大中型企业，这里面凝集着多少职工的心血和汗水，也有着我自己的全部青春年华。
我亲眼看到她在一伙坏人把持下，由盛入衰，一点点被人蛀空，陷入困境。我和一些有胆识的工友，曾力图化腐朽为神奇，挽狂澜于既倒，拯救工厂命运，无奈补天乏术，力不从心，空留满腔悲愤！
发表于 2020-9-29 06:48:33
收藏
发表于 2020-9-29 08:2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