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书
得到一个消息，公司当局为了摆脱当前困境，又使出了一个损招，就是要继续搞所谓减员增效。增效其实是托词，趁机赶走一些工人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依照这个设想，又有几百个工人要面临流离失所的下岗命运。
连年亏损，一筹莫展，不思从经营管理上寻找出路，只知道嫁祸员工，断绝一部分人的生路，好让另外一部分人（当然包括他们自己）苟延残喘下去。挖肉补疮，这是当代不少国企经营者的黔技。
方案下来，交职代会通过。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们现在的所谓职代会，只不过是企业掌权者们贯彻自己意图的一个工具，职代会里的头面人物本身就是掌权者羽翼下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是不会为工人说半句公道话的。不管什么损害工人利益的有违良知事情，只要上面一个眼色，在他们那里都是会畅通无阻的。
职代会的设置，使我想起一个历史典故。据说李太白先生当初奉召去陛见玄宗皇帝，心里是颇存了一番抱负的。进了宫门，皇帝破格地赏他骑马入宫，以表示对知识分子的重视和优待。那天他骑的是一匹雪白的骏马，名唤“照夜狮子白”，得宠的宦官高力士亲自在前面为他引路，李先生颇觉有些自得。高力士抚着马背，象是自言自语地说：“多好的一匹白马呀，全身白得没有一根杂毛，它吃得是三品饲料，住得是天家马厩。每天牵出来只是摆摆样子，不用干负贩拉车的重活。然而在廊庙之上，陛阶之前，它只要乱叫一声，乱踢一下，马上就被淘汰，卖给那些苦力役卒，终身负重跋涉，好自为之啊！”我不知道李先生是否听懂这弦外之音的告诫，会产生什么样的感想，不过我觉得这体面的御马多么象我们的一些所谓民意代表们。
走投无路的员工们，无奈之中，遂联名写了一个意见书直接上呈领导，婉转陈情，哀鸣乞怜而已。
一个过去的部属找到了我，给我看了他们公议的条陈，落款处已经签了四五十个老职工的名字，他们大数多是和我一道参加工作的同龄人。
“很好呀！”看完以后，我说。
“能写吗？”他问。“当然能写！”我甚至觉得问的有些多余。
“……那么，你能不能也签个名呢？”征询了我的看法后，来人试探着问。
“为什么不能呢？”我觉得这种正当的意见反映完全没有必要躲躲闪闪。既无过激言辞。亦无非分要求，而且我本人也持有这种观点。我毫不犹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考虑任职关系，特别又写下两行注脚，以表明自己态度。一、支持上述群众意见，二、个人去留，听凭安排。事毕，颇觉心安理得。
当和朋友们说起的时候，好心的朋友警告我，你惹事了。我淡淡一笑，并没有当回事。要说这次减员，本不关我的事。即便是要裁掉一多半的人，也不会涉及到我本人，只须按上面的布置，把指标层层下分，管它落在谁头上。个人得失，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但是，我的秉性决定了，这种事我做不来。
接着，更坏的消息传来了。公司当局把这次群众联名上书，当作了一件破坏“稳定局面”的大事（政治事件），并且认定，这次事件的策划人和组织人就是我。因为据说，全公司中层以上干部七、八十人中，参加签名的，仅我而已。
裁员方案出台，明显损害着普通职工利益，特别对于那些在流水生产线上工作多年，身无它长而年龄偏大的人群。在下面议论纷纷的、说三道四的，甚至张口骂人的，为数不少，但是通过正常渠道反映意见，却又表现的如此胆怯和懦弱，多数的人好象根本不知道如何正确行使和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我有些感觉到自己象一个冲锋的士兵，冲到阵地前面，回头一看，却没有人跟上来，可怜的人们啊！
裁员的压力越来越大，很快波及到我所在的部门。这部门和那些喝茶看报侃大天的务虚机构相比，人手并不算多。这次却成了锋芒所指，本身就很不正常。我觉得有责任把实际情况反映上去，争一争，来一个实话实说，因为这毕竟关系着职工们的个人命运啊！在部门领导会议上，我这样的提出。经征得公司主管W总的同意后，会议委托我起草一个报告，反映一下部门人员的具体情况。
这报告是以部门的名义写的，下角盖了公章。同样既无过激言辞，亦无非分要求，完全就事论事。写完后，由主事的Z处看过，盖了章，便上送了。一送公司主管W总，伊看完后送劳资处。一切按程序办事。
“……啊呀呀，你又惹祸了！老M看了你写的报告，非常生气，要说事呢！”接近老M的朋友说。这老M是这公司的一把手，一个心胸狭窄、刚愎自用而又极其颟顸无能的庸人。
我有些愕然，按组织程序反映问题，多正常的一件事呀，况且是按部就班，不曾越雷池一步……
晚上，几个人在朋友家里小坐，因为心情不好，气氛沉闷。殷勤的主人搞了点酒，大约想借酒消愁吧。“干脆，把我交上去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干了！”有些血性方刚的渝生工程师说。
渝生算是我忘年交的朋友，一个正当有为之年的工程技术人员。他因看不惯当道的做为，屡次遭到无良权势者的排挤和打击，以至于对工厂的前景有些心灰意冷了。“干不干是你的选择，反正不会经我的手把你交上去，”我不加思索地说。他受到的不公正已经太多了，我不能在他已经流血的创口上再撒一把盐。
“要不你去找老M谈一次吧，也许他正等着你去找他呢！”看上去过于老成持重，一直没有说话的工程师吴义说。
吴义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我去找他说什么呢？老M这个人我太熟悉了。装腔作势的做派，连篇的不着边际的官腔。使人听而生厌。我和他工作接触有年，谈话不计其数，每每留给我的感觉只有一个，只求他能赶快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奢谈。说心里话，我不愿意面对这个人。
“该说的已经说了，我觉得没做错什么。”我决定顺其自然了。
报告送上去了，罪名很快定下来了。据说有三条，背着其它领导成员擅用部门的名义写报告；强盖部门公章；抵制减员增效。一派莫须有的构陷，我觉得连解释都是多余的。
接二连三的信息表明，这两次上书，我捅了马蜂窝，它要飞出来蛰人了。我的沉稳超然的态度，显然激怒了老M，麻烦即将来临。在一个岌岌可危的企业里，当权者依然是作威作福，作为一个中层管理人员，竟然以建言获罪，若欲不败，岂可得乎？有人说我多事，但我不后悔。
发表于 2020-9-29 06:5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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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9 08:17: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