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卜桂仁 于 2020-10-5 06:23 编辑
工厂停产了，大部分车间都落了锁。几扇破碎凋零的玻璃窗在阵风中无聊地摇晃着，发出无足轻重的咿呀声。数量众多的机械设备，由于缺乏必要的维护保养，昔日明光发亮的传动轴上，结满了一层层暗红色的锈斑。我知道，这些当年价值数百万乃至上千万的投入，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成一堆废铁。而国家巨额财产的损失，工人群众的困境，是根本不会引起那些镇日沉缅在酒店、歌厅、高尔夫球场乃至金屋藏娇的香巢中的人们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的。 由于原材料的缘故，这里本是一个蚊虫极容易滋生的地方。那腿上长着白色斑点的饕餮者，据说最初还是外国引进的品种。这蚊虫咬人的时候并无声响，一口下去，叮着不放，哪怕被拍之以死。 蚊虫的叮咬既狠且毒，咬过的地方奇痒难忍，令厂人深恶痛绝，习惯上用它来比喻心肠狠毒的阴险人们。以往为灭除此害，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喷洒药物，现在谁还管这种事呢？ 原材料虽然没有了，灭蚊的人也没有了。蚊子们却大量地繁衍起来，以至于荒芜的厂院几竟成了它们的世界。 趟着堆积腐叶、垃圾和杂物的道路，我无目的地沿着往昔工作的足迹行走着。 花脚蚊子们终于迎头扑面地来了，这些饿急了的寄生者们大约好久没有品尝过生人的滋味了，满院的草露木华怎么能够满足它们对血腥的嗜求呢？ 蚊子成群结队地尾追着，头顶上立时象笼罩着一层蒙蒙黑雾。被叮咬过的地方，很快就鼓起一个大包，不一会儿，身上的暴露部分，已经是疙疙瘩瘩，体无完肤了。我只得用手不停地拍打驱赶，手掌上很快沾满了污浊的血渍，而这斑斑血渍反倒引来了更多。终于，我不敢再向前走了。 我诅咒这可恶的害虫！由此我想到它们多象世上另外一类嗜血者。那些坐在老板台后，皮圈椅内的花脚蚊子们，竟能把几代人奋斗的成果咬得遍体鳞伤，他们还在死叮着不放，继续的吸吮，直到劣迹败露，末日来临。人蚊之躯相差何止万亿，其贪虐的本性又何其相似乃尔！ 冒着蚊虫的叮咬，我想到原来的办公室看看。我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的中层管理工作，个中凝集着我记忆中太多的酸甜苦辣。我不算是个恋旧的人，总觉得这里萦绕着我不昧的情思。我的年华，我的奉献！ 房子的门前几乎被荒草淹没，一只肥大的老鼠从门缝中挤了出来，飞快地窜入路边草丛中去了。鼠类横行，颓败之兆也。这肥胖的老鼠啊，昔日如火如荼的工厂居然成了它们群居栖息的乐园！ 打开门，一股霉变的气息迎面扑来，积满厚尘的办公桌上还零乱地散落着同事们没有做完的事体，纵横交错的蜘蛛网给它们打上了时间的封记。仿佛自然界的灾变，使一切都在那一刻凝结了。 角落里传来几声低哀的猫叫，同来的朋友告诉我，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只老猫，在这屋里安了家，已经繁衍了两窝。老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有人看见小猫崽常在窗台上出现，单薄肮脏的身躯在夕照中索索地抖动。食物的缺乏饿得它们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听得难受，想找一找那可怜的小生命，把它带出去，哪怕送人也好。可是找了几个地方，也没有发现它的踪影。因为猫的缘故，屋子里生满了跳蚤。这又是一类嗜血者，昏暗的光线下可以明显地察觉它们在眼前蹦来蹦去。身上似乎感觉有点痒了。为了避免这讨厌的寄生物趁势傍上我们，最明智地选择只有赶快离开这里。 出得门来，看见远处几个人影幽灵似地闪了一下，这是厂里留下的值守人员。他们的任务是看守着厂里残破的摊子，防止穷急的人们进来偷拿东西。可是听人说，除了搬不动的设备，厂里的零星物件，早被这些监守自盗的人当做废铜烂铁卖得不剩什么了。 地处工厂西北角的动力车间，是时下唯一的人气所在。一台锅炉单调地轰鸣着，维持着墙外那服务公司惨淡地零星生产。 大厂搞垮了，早有预谋的带头人，摇身一变，打出服务公司的招牌。活象那可耻的蛀虫，吃空了原本，又趴上新的机体。他们依旧拿着丰厚的工资，干着那丧天害理的勾当。 收回昔日的外欠，记到小圈子名下，填充着个别人的自我，新增的损失，挂在大伙的帐上，虱子多了不怕咬，也不多这几笔。双重身份下裂变出的丑恶人格，就象把这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装进那个口袋，一切做的是那样从容不迫。 在大厂和服务公司间的双重运作下，国有资产和职工血汗的仅剩一点一滴地被他们引入预先设下的伏击圈内，遭受那致命的最后一击。 工厂瘫痪了，捧了多年的铁饭碗破碎了，下了岗的工人们连续二十多个月没有拿到工资，忍受着贫困的煎熬和呼天不应的无奈，而本应对这一切承担些什么的责任者们却可以依然捧着自己的小饭碗，吃得是那样心安理得，上上下下竟无人说一个不字，我似乎感悟到一点国有企业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 这里还有我几个朋友，三十多年前同时进厂的师兄弟。随着岗位变迁，他们已经脱离了一线生产，每当想起年轻时同甘共苦的挚情，随着岁月的流逝，华发的增添，在我心里却感觉日益清晰。 朋友的办公室在一座二层小楼上。敲开门，一阵浓烈的烟味扑面而至，这里原来是规定不准吸烟的。屋子中间的矮桌上，铺开了一副硕大的棋盘，几个没事可做的人围在一起鏖战犹酣。他们在上班。 我们简单地寒喧了几句。无非是对当权者的怨愤和对工厂前景的悲观，这种话说的多了，实在也觉得没有什么新意。长期以来，随波逐流的惯性模式把人们搞得都麻木了。听朋友讲，前面的办公楼上，还有几个所谓的领导，他们除了打牌、喝酒、扯淡，还不时开着那不着边际的会议，发一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空泛议论，有时还会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相互间争吵的不亦乐乎。 天黑下来了，我们决计回去了，朋友却坚持要请我们“啜”一顿。婉谢不下，只有从命。其实大家换一个好一点的气氛叙谈旧谊，对我来说也是求之不得，我知道他们的钱好歹还是有出处的。 一行人出来，经过厂门口，我厌恶地回头看了办公楼中间那扇窗子里还闪着幽幽的光亮，在这漆黑一片的大院里和凄凉的残叶呜咽中更显得象一团鬼火。 我知道那些做“官”的人还没有走。在一幅诚惶诚恐的假象下，不知道又在动什么坏主意。明火执杖的强盗固然可憎，那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儒盗”更令我切齿。 我痛恨这不顾群众死活，私心自用且坚挺不疲的利益团伙，它们的人性已经泯灭了。象这满园滋生的跳蚤、老鼠和成群结队的花脚蚊子一样，死死地叮咬在国家资产和职工血汗的积蓄上，丧心病狂不顾一切地榨取着、吞噬着。在这些人的人生词典中，从没有惭愧、自责、良知这一类语句，搞垮大家，养肥自己，这就是他们的全部思路和业绩。 生产发展，它们从夸大的政绩中受益，经营亏损，它们从无良的运作中攫取，甚至破产拍卖，它们还要敲骨吸髓从中侵吞！即便工人们都流落街头，只要能保着自己利益的既得，它们对于其他的一切永远是无动于衷的。 我诅咒这祸国殃民的害群之马！我诅咒这侵虐人们健康机体的跳蚤、老鼠和花脚蚊子！我诅咒这窗口的幽幽鬼火！ 我知道，这个工厂的历史也许就此完结了，尽管原本可以不至于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在现今情势下，人们也无法和他们说清这眼前的一切。他们手中拥有的的权利和腐败的社会机制使它们能够得逞于一时。但是我坚信，不管他们嘴里标榜着多么华丽的词藻，不管他们表面上粉饰着何等的浮华，随着社会发展的进程，拂去历史的尘埃后，终将昭示，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改革开放的带头人，他们是一伙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吸血鬼，社会蛀虫！他们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不赦罪人！ 二00二年十一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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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5 06: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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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5 08:24: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