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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初春，天稍一暖和，生产队便开了工。地没化冻，不能开犁耕地，就往地里送粪。送的是各家从猪圈起出来的猪粪，用小车和筐头子运到地里去。这里生产队规模小，集体资产少，三队十几户人家，队里只有两头牛和一套犁耙耩子，还有一辆小车子。这辆小车加上丁和山家一辆，固定给梁绪中和丁和山推，每辆车配一人在前面拉。其余劳力，有的用筐头子挑，有的用镢头刨冻住的粪堆，再用铁锨往车篓子和筐头子里装粪。 前年送粪时，田齐还不会推车，先是给梁绪中拉车，肩膀搭上拉绳后使劲往前拉，拉绳绷得紧紧的。上坡使劲拉没的说，上完坡，下坡了，田齐正在想事情，没意识到下坡，还是使劲拉，梁绪中慌忙叫他松拉绳。这就是灵子在界湖知青会上曝光的下坡还使劲拉车的糗事。 送粪回头的空车，通常由拉车的推。田齐推了一天空车，觉得没意思，想推送粪的车。他学推车一开始要少装，保不住还会翻车，队里只有两辆小车，丁和山怕耽误送粪的活，没同意。 站在旁边的琴子对田齐说：“俺家有辆旧车子，要不拾掇出来给你推？” 田齐立马同意。 第二天，琴子推来一辆洗刷干净的旧小车，两个车篓子也用水冲得干干净净。这辆小车是琴子她爷从前用的，用了好多年，后来年纪大不用了，一直在空屋里放着。琴子在她爷帮助下把车子拾掇出来，换了刹块，补了胶皮轱辘，打足了气，车轴还上了油，虽说看着旧，可推起来很顺手。 车子是琴子带给田齐用的，自然由琴子拉车。开始时装得少，琴子嘱咐田齐只要稳住车把就行，由她拉着走。田齐把车绊搭在脖颈后面和两个肩膀上，两手提起车把，脚底一使劲，琴子就势一拉，车轱辘便滚动起来。 田齐先还有点拿劲，两个膀子使劲不小，可车子却左右晃动。琴子连忙叫他膀子放松些，先稳住车。渐渐地，车子稳住了。在平路上，琴子松开拉绳，让田齐自己推着走，她在前面侧着身子边退边指点。上坡时，琴子叫他把车稳住，不用使劲推，由她拉着上。琴子从小干活，身子壮实，一车粪不费劲就拉上了坡。下坡时，她牵着拉绳绕到田齐身后倒着拉，让小车稳稳当当地下到坡底。就这样，田齐在琴子帮助下学会了推小车，一季粪送下来，能推三百多斤，但还比不上梁绪中的四百多斤。 去年送粪，仍然是丁和山、梁绪中和田齐三人推小车，田齐推的还是琴子家的旧车子。连送两季，田齐推的粪已经赶上了梁绪中。 按往年送粪的顺序，先送西岭的地。西岭地块有的在西大沟南边，有的在西大沟北边，去南边的地得过西大沟。西大沟说大也不大，过沟的路在大沟上半截，也就两丈多深，沟底一丈多宽，淤着下雨时从上头冲下来的沙石。沟帮子是半硬半酥的石头，上下沟的小路只有一二尺宽，又窄又陡。 推着小车过沟，下沟时拉车人在后面倒着拉，推车人也得往后仰着身子，使劲往后拽着小车，慢慢地让车子下到沟底，这时拉车人再到前边拉车，过沟底上沟崖。 田齐前两年推车经过好多趟西大沟，算是有了经验。一趟，两趟，还跟去年似的很顺利，想不到第三趟出事了。 问题出在拉绳上。 车子和篓子是旧的，拘绳⑸和拉绳也是旧的。硬木的车子和腊条的篓子没啥问题，苘麻⑹的绳子经过这么多年，表面看还行，其实已经朽了。这条拉绳也不容易，琴子每到上坡都要拼命往前拉，下坡则从后面使劲倒着拉，硬撑了两年，今年勉强又撑了两趟，绳子的麻筋撑不住，有了不起眼的断痕。 第三趟时，田齐让多上了一些粪，想试试能不能推到五百斤。其实推小车只要顺了手，多个百儿八十斤差别不大。他和琴子一个推一个拉，到了大沟边，琴子像往常一样，把绳子牵到田齐身后倒着拉。田齐两手紧抓着车把，人朝后仰着，肩膀和后颈的力道通过车绊传到车把上，脚底也使劲往后蹬，尽量减慢车速，不让车子下得过快。谁知刚下几步，拉绳突然断了，琴子失去平衡，往后一仰，人还没倒地，就大声喊：“快松手！” 田齐知道拉绳断了，小车失去琴子向后的拉力，快速向沟底冲去。他听到琴子喊声，可没法松手。车绊缠在后颈和膀子上，松开车把上的手也脱不开身上的车绊，只能使劲攥住车把，拼命往后仰身子，竭力减缓小车下冲的速度。 小车冲下去的结果，将是车轮和车头着地，紧接着往前翻，车把、车绊带着人从空中翻过去，把他摔到对面的沟崖上。田齐来不及想后果，只是本能地拼命向后仰。这时琴子一跃而起，从身后抱住田齐的腰，帮着他一起往后使劲。他俩四只脚拼命蹬地，鞋底在酥石上重重地摩擦着，沙沙的声音格外地响。 两个人后仰的力量和四只脚使劲蹬地的摩擦力，终于减缓了小车下冲速度。小车到达沟底时，只冲了几步远，没有向前翻，而是侧着翻到了沟底。 田齐跌坐在沟底的砂石上，琴子搂着他的腰，也跌坐到地上。一口气没喘完，两人忽然意识到尴尬，琴子慌忙松开手，往旁边挪了一尺远。 正在这时，在他们后边的丁和山推车到了沟边，看到他俩都坐在沟底，一半认真一半戏谑地问：“你俩在沟底干啥呢？” 琴子又羞又恼，站起来没好气说：“没看见呀，拉绳断了，车翻了！” 丁和山不敢再开玩笑，忙放下车子，一边往下跑一边问：“人伤着没？” 这时田齐也爬了起来，说：“没伤着。幸亏琴子从后面……” 一个“抱”字没出口，噎在了嗓子里。 琴子赶紧接过话茬：“拉绳一断，车子直往下冲，俺只好使劲拉小田棉袄，要不……” 丁和山帮田齐和琴子把车子扶正，说：“人没伤着就好。撒的粪先搁这，下趟带把铁锨来。”说完回头叫给自己拉车的桃子，把他车上的拉绳解开扔下来，拴到田齐他们小车上，帮他俩把车子拉上大沟对面的崖头。 琴子解下拉绳还给丁和山，用手拽着车篓子前沿，拉着往前走。丁和山回到大沟那边推自己的车。从丁和山离开他们起，琴子就一言不发，只顾低头拉车。田齐知道，琴子刚才下意识地从后面抱住他，回过神来肯定羞得不行，田齐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又不好劝慰或解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接下来送的几趟粪，琴子一直低垂着眼皮，不敢正眼看田齐，更不敢和田齐说话，田齐也不敢打破这种沉默。在那个年代，青年男女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这样的尴尬持续了两天，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什么，田齐只好硬着头皮，在别人面前主动跟琴子说了话。
注释 ⑸拘绳：一端拴着用树枝做的小勾子，捆东西时另一端在小勾子上绕个活扣，解扣时一拉绳头就行，用起来很方便。 ⑹苘麻：一种纤维植物，分布广泛，又叫白麻、青麻、野苎麻、八角乌、孔麻等，茎皮可拧绳或纺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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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0 07:2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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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07:4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