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蒲公英-17（下夜）

特木尔朝鲁

十七、 下夜

知青有人调侃我们下乡的地方是“天苍苍野茫茫，牛马毛驴骆驼羊”。我们图勒队虽然是农业队，但老图勒那里除了骆驼什么牲口都有，都是散放在草原上的。我被派到那里下夜呆了好长时间，在此期间干过不少其他的牧业活儿。

一开始我以为下夜时是不能睡觉的，其实一般情况下也能睡，只是睡得不那么踏实，有动静就要出去看看。

过去派来下夜的都负责给羊倌担水做饭，我去了和羊倌一块起伙，一开始他咋也不好意思让我单独做饭，借口我做饭吃不惯硬要等他回来一起做。每天等他回来时，当他的羊群远远能看到以后，我都能看到羊赛跑的欢快场景。

有的时候我还在家里，突然听见外面隐约传来一片羊叫声，我知道这是羊回来了就赶紧往井口跑，远处的羊群还在慢慢往这边移动，羊倌跟在羊群后面悠闲地走着，但是领头的几只羊已经快冲到井跟前了，这几只领头的拼命在前头跑，它们后面紧跟着一只又一只的羊，这些跟跑的羊跑成了一列纵队，队伍尽头羊群里仍然在走着的羊，随着前面跑起来的羊也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从走变跑，这些跑着的羊还边跑边叫，声音能传出很远，每天羊群返回快到家门口时总是这样。

我赶紧跑到井口把井水提上来，迅速倒到水槽里。我怀疑前面的羊跑得那么快是为了尽快喝上干净的水，因为水槽旁边一旦挤满羊时，有的羊会把前蹄子踏进水槽弄浑了水。后来发现恐怕不是这个原因，骑马、骑毛驴时，快到家门口这些牲畜也都会加快步伐，甚至也会跑起来。这也许是大自然赋与动物的天性，我见到许多小学生放学后也是连蹦带跳拼命往家里跑，但人是复杂动物，不是什么时候都急迫地往家跑，要不怎么解释“近乡情更怯”呢？

我开始下夜后不久正好赶上春天的“跑青期”，这时节青草刚长出一点点，有了青草羊就不爱吃枯草了，羊白天光挑刚长出一点的青草吃就不能吃饱，于是夜间就经常外出吃宵夜。此时因天已经暖和了，羊群回来都卧在羊圈外面，只要是有月亮的夜晚，它们就会逃跑出去加餐。睡梦中听见咩咩的羊叫声我就得赶紧往外跑，月光下一部分羊已经走出很远了，有一道白线从远处一直拉到门口卧着羊的地方，通常这里还卧着许多羊。每次我赶出去只要鞭子一甩大声一喊，刚走出几步的羊就赶快往回转，它前面的羊听见后面的动静也跟着掉头往回跑，一只带一只很快就都回来了。虽然不用往远处跑，但只要有月亮的夜晚，有时一宿要起来好几次，羊倌说这样不行，你要抓住领头的调皮鬼狠狠地打它几次。

我于是熬夜偷偷观察，羊是很从众的动物，领头的第一只羊从卧的地方站起来慢慢往外走，卧在它旁边的羊就开始骚动不安了，它先是轻声地叫着蠢蠢欲动，第一只稍微走远几步这只羊就接着站起来跟着走，紧挨着这只旁边的另一只羊也开始骚动不安了……就这样一只跟着一只往外走，有的羊还一边走一边叫，仍然卧着的部分羊也会跟着咩咩地叫。大部分羊还在盘上卧着，最早走出去的羊已经走很远了，就像月光下远方的暗处躲着一个人在纺线，从白花花的羊群中纺出了一条越来越细的白线。

看清了整个过程，我于是按羊倌教的招数开始整治了。认住最后回来的那几只调皮鬼，赶进羊圈关上门，把它们逼到一个墙角用鞭子抽打，有时羊倌也跑进来一起打，一边打还一边吼，几次以后真的管用了。有时半夜听见羊叫，人躺在炕上一吼，只听得外面呼隆呼隆羊往回跑的声音，片刻就安静了。后来回到图勒那边时，我和知青们说起惩治那几头调皮羊的事，有个女知青见我说的绘声绘色就骂我狠心，我半开玩笑地回应她，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叫我给它们开会念语录吧。

我们队里的羊没有公母分群，老乡把绵羊的种公羊叫“戈丁”，群里的这几只戈丁都是新疆细毛羊，个头大毛厚，头上的犄角先沿着头顶中间向两边延伸，再沿着头的侧面围绕着耳朵向后弯个圈，尖头对着前面。它们互相斗架时先各自退后几步，然后低着头猛撞过去，头顶的犄角啪的一声碰在一起，继而再次退后再次低头撞去。有的时候相撞以后两只羊头顶着并不退后，各自使着蛮力。

我和羊倌说戈丁太笨斗架不动脑子，若顶对方的肚子一下就可以顶翻对方，若用犄角尖头朝着对方眼睛一刺，从此就废了对手。后来渐渐体会到公羊们的战斗其实带有游戏的味道，就如春秋战国时期贵族间的战争一样，并没有现代人那么恶毒，如果它们真如我所说的那样打，以后我就要吃大亏了，因为后来我被这几只戈丁顶过几回。

羊群回来后就卧在家门口，我出出进进、来来回回免不了从羊群中间穿过，好几次我都被戈丁从后面冲撞得几乎摔跟头，好在都撞在我小腿肚子上而且都是低下头用头的上方顶的，若是用犄角的尖头来一下，非穿个窟窿不行，若是从侧面顶到我膝盖上，那就把我废了。意识到这点后我觉得这是老天爷在警告我，人有几分害人之心，必会得到几分报应，好在我和羊倌只说过一次，还是半开玩笑的，所以这几次被撞并没有真正受到大的伤害。以前家里养鸡，我穿过鸡群时也被公鸡啄过多次，出门经过骆驼群，差点儿也被公骆驼追杀过，这也让我意识到，所谓保家卫国“匹夫有责”，原来大自然就是这样规定的。

老乡把山羊的种公羊称为“臊胡”，臊胡之间斗架的样子非常可爱。臊胡的犄角都是直立向上的，长得很长，比较而言它们打架更像是做一种游戏，战斗前准备姿势都是把前腿弯曲收在胸前，垂直地面立起来只凭后腿支撑着，而且身体还尽量往高挺着，对立几秒后好像有人发号施令一样，两只羊同时把头一歪高高落下，啪的一声犄角搅在一起，然后再次立起开始第二次战斗。一旦羊群到了野外吃草，戈丁们就很少打斗，只有臊胡时时立起来碰犄角，我觉得这不是它们比凶斗恨，仅仅就是精力充沛，玩一玩而已。

龙行天下

下夜还要包饮羊，
各种零活也跟上，
种羊混在群里放，
这和我们不一样。
我插队的草原是锡盟纯牧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