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十一、吃蛤蟆 第二天早上在食堂里，我立刻感觉到了郭丽华的变化，她板着面孔也不正眼瞅我，而且还刻意地与我拉开距离，冷漠得像个仇人。干活时显得有些木讷和机械，常常望着一个地方发呆，也不与其他人说话，全然没有了开心的笑声和明亮的目光，与往日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看到郭丽华的这个样子，我有些惶恐，尽量的躲着她，小心谨慎，生怕哪句话惹起她的暴怒。此刻，只有我能读懂她那冰冷的脸上所表达出来的含义，那就是；心灰意冷、绝望和怨恨。 我心里有一丝隐隐的歉意和不安，这是一种无法言明无法解释的内疚，是隐藏在心底里只有她知我知的秘密。 半年多的时间里，我的神经元中无数次地接收到她那火热坦率的电波，让我无奈和惶恐。这段短暂的心灵感应，像刻刀一样在我的情感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以至于让我无法忘记，只能让时间来慢慢抚平吧。 戴新迪回来了，神清气爽，满面春风，大寨这一行整个人都变了，话都不好好说了，咬文嚼字的南腔北调，卷着舌头说话硬装南方人。 她接替了李凤兰的角色，被公社任命为创业队的指导员。 有一天在食堂里戴新迪跟我说；“陈永贵来黑龙江视察时，双手捧着又黑又亮的黑土说，多么肥沃黑土啊，用它来烧砖太可惜了，败家子。” 我觉得很好笑；“我们这里就是这样的土质呀。”接着我问她，“大寨是什么样的？” “大寨可漂亮了，街道整齐干净，每家都有一个用木条间隔的小院，”她怕我听不明白，还用手比划着，“那木条不是普通的，就像我们市里公园的栅栏，带尖的、、、那种，哎呀！可好看了，像小花园似的，山坡上全是梯田。” “见到陈永贵了吗？” “没有，有一个女的好像是一个主任，领着我们转了一圈，看了看。” “真好，大寨多有名啊，能到那里去参观学习真是太幸福了。”我发自内心地赞叹，语气中满含着由衷的羡慕。 戴新迪得意地笑了笑说；“杭州知青‘张东晓’提出扎根边疆六十年，以后不能再喊扎根一百年了，因为人活不了一百年，这个口号改得好，很现实。” 我觉得也对，人怎么能活一百年呐，扎根六十年足矣，心里暗暗 称是。 戴新迪说得兴起，单脚登着凳子，胳膊肘杵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颚接着说；“现在人家南方都放卫星了。” “什么卫星？”我一时云山雾罩地不知所云。 “就是粮食亩产啊，人家都喊到亩产万斤了，我们却只喊到八百斤，”戴新迪摇摇头似乎很遗憾，“八百斤太少了，还得往上提，人家都说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沉思了一会又说，“公社让我们规划一个蓝图。” “蓝图？”我脑子里马上浮现出，蓝天白云还有一望无际的麦浪，于是脱口而出；“画个大一点的，最好在西边的房墙上，那个地方大还冲着小路，谁来都能看见。” “什么呀。”戴新迪笑了，小眼睛眯眯着，“规划蓝图不是在墙上画画，而是要做出长远的规划，第一步达到什么目标，需要多长时间，第二步，第三步、、、等等，是用文字写出来的计划书。” “哦！是这样啊。”我似乎明白了，心里暗暗地佩服，她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我们队又来了一位农民，也是一九五村的，叫“谭贵林”大高个，岁数比王明忠大，话语不多，挺老实的，成天叼着一根烟袋锅，烟杆很短，上面吊着一个装旱烟的小布袋。 那天开过早饭后，他来到食堂说；“小魏，走，咱俩弄点鱼去。” 我一听去弄鱼来了精神，“去哪里啊？” “西边的浓江河，我跟李连长说好了。” 浓江河，我听说过但没有去过，那回周树春他们抓的水耗子好像就是在那个地方。他套上马车，拿了一条麻袋又拿了铁锹和尖镐，坐上马车我俩就出发了。 上了公路往南拐，过了小桥不远的西侧有一条不显眼的小路，下了公路，经过一片灌木丛，前面出现了一条河。河面不太宽，二三十米的样子，因为已开过江了冰排早已经融化，江水退去，裸露出很宽的长满荒草的河床，遗留下几处亮晶晶的水泡子。 老谭说；“现在鱼不多了，前几年开江后，这水泡里全是鱼，鲶鱼多，没人吃，捡回去喂猪，到夏天都臭了。”他叹了一口气又说，“咳！现在呀看不着喽、、、” 他拿着铁锹，我拎着麻袋，河水很深我俩进不去，只好在附近的水泡里抓了一些泥鳅和蛤蟆，也不是太多，能有一脸盆的样子，老谭无奈地说；“走吧，哪天再来吧。” 老谭赶着马车直接去了他家，他老婆也是一位淳朴善良的农家妇女，看到我来了，而且还是城里的知青显得有些慌乱，老谭随手拎来一只饭桌放在炕上，倒了一碗水说；“小魏你喝水。”就出去了。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墙壁也没有粉刷跟外面的墙皮一个颜色，灰土土的，炕梢有一个双开玻璃门的炕柜，装着被褥和杂物。地上靠墙有一趟木架挂着小红花点的布帘，木架的上面有两只陈旧的木箱，箱角包着黄色的铜皮，中间是葫芦形的铜锁，箱子上面摆着一个小圆镜和几个空瓶子。 我喝了两口水，觉有点烫，我们已经习惯了喝凉水，热水不解渴。厨房响起了一阵“刺啦”的炝锅声，随后一股葱花的油香味飘了进来。稍后老谭进来了，坐在饭桌旁，从裤腰间摘下他那个小旱烟锅，装满了一锅旱烟末，用拇指压了压，点燃后紧着抽了两口，“吧唧”一声从嘴里射出一溜口水在地上，抿了一下嘴说；“炖个蛤蟆，咱俩喝点。” 不大功夫他老婆端着热气腾腾的盆进来了，一股浓浓的香味直接飘进了我的鼻孔，撩得我食欲大开，他老婆满脸堆笑着说；“快吃吧，趁热。” 老谭倒了两碗酒，递给我一双筷子说；“来，小魏，吃吧。” 蛤蟆我从来没吃过，不知为什么见到它从心里感到膈应，别说吃了，就是摸一下都觉得恶心。我总是把它与癞蛤蟆联系在一起。有一次学校组织野游，那是在炎热的夏天我们来到在四丰山水库，有一个人在山崖的石头缝里掏蛤蟆，那蛤蟆黄绿色的还挺大，我看着心里有点发怵，问他；“咬不咬人啊？” “不咬，它没有牙，”那个人看看我又说；“没事，你试试。”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石缝里，我的手触摸到一个凉凉的软软的物体，心里一激灵，咬着牙闭着眼，猛地掏出来扔在地上，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厌恶，惊叫道；“它怎么那么凉啊？” 那个人笑着说；“它是冷血动物能不凉吗。” “吃呀！”老谭嘴里咀嚼着滋滋作响。 看他吃得那么香，抵抗不住诱惑，我尝试着夹起一只，看了一下不知从哪里下口。 “你没吃过蛤蟆？”老谭感到有些纳闷。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哎呀！可好吃了。”老谭一副不屑的表情，“我告诉你，先吃这两条大腿，”说着他把一只蛤蟆的腿扯了下来，露出白嫩嫩的两条圆滚滚的肌腱，说，“你看全是肉，可香了，快吃吧。”他把那只蛤蟆整个塞进嘴里，咀嚼了一会吐出几根小细骨头。 我咬下大腿抿着肉，细嫩滑润，挺好吃的，蛤蟆的肚囊软塌塌的我不敢吃，一连吃了好几个大腿，把身子扔在桌子上。 “你怎么这么吃啊，这不白瞎了吗？”老谭看着桌子上的蛤蟆一脸的惋惜。他用筷子掏开一只蛤蟆的肚子，露出一堆黑色的小圆珠说；“好东西都在这里呐，这是仔，最有营养了也是最香的地方。”说着递给了我。 我用碗接了过来，狠狠心一口把那堆黑色的仔吃了下去，感觉绵绵的，还有点糯糯的，越嚼越香，真的很好吃啊。一粒仔就是一只蛤蟆，我这一口就吃掉了好几十只，太香了，再说了这也是肉啊。于是我没有顾虑了，大胆地吃了起来，一会功夫一盆的蛤蟆就让我俩吃光了，饭桌上堆起了两堆嚼碎的黑白相间的骨渣。 我搬到这个小屋住已经好几天了，因为人少，平时也很少有人来，所以比较安静。小屋的房门坏了，好像是硬拽门给拽掉了。院子泥泞，谁来都要在门槛上习惯的剐蹭几下鞋底，门口的泥疙瘩比门槛还高，所以房门关不上了，只能这样黑天白天地敞开着。 进门是个灶间，里面也没有门，往左拐直接进到屋内，里面南北两铺炕，每铺炕能睡三个人。常住人口只有我和丛谦之，我俩在南面这铺炕上睡，外面的那个锅灶只能烧这铺炕。北面那铺炕是机动的，像曲树国，王明忠和李连长有时回不去家就在这里睡。 南面的窗户正对着树林子，窗户扇被大风刮跑了，黑天白天这样洞开着。我真担心半夜里别蹿进什么动物来，我跟李连长提出过，他答应过几天安上，可是一直拖到现在。 春播结束后气温渐渐升高，我们都挂起了蚊帐。我们这间小屋的隔壁就是马棚，丛谦之每天早上三点就起床，拎着那个马蹄灯去喂马。 南面的树林子与我住的这间小屋的距离不到二十米，中间生长着茂密的青草，所以这条狭长幽僻的地带便成了理想的马粪堆积场。丛谦之和孟庆新他俩也图省事，用铁锹把马粪顺着窗户直接杨在了马棚的后面，金黄色的马粪堆成了山。我们的小寝室与马棚只有一墙之隔，成群的苍蝇和蚊子，很自然的从南面那个洞开的窗户蜂拥而入。小屋里的地上，蚊帐上，墙壁以及天棚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黑黑的苍蝇。一抬脚，地上便“嗡”地一声，旋腾起一团黑云。每次进蚊帐前我都要脱下衣服，一阵狂抡，驱散出一块空间净地，然后便迅速地钻进蚊帐，刚把蚊帐的豁口掖好，蚊帐外面马上又贴上了黑黑的一层。 小屋房头的后面有一个水坑，那是盖房子时挖土留下的，下了几场雨以后里面存了一些积水。原先一到晚上屋内只能听到一片嗡嗡的苍蝇和蚊子的声音，可是就在昨天晚上我惊讶地听见，从后面的水坑那里传来了一阵“呱呱”的蛙鸣。我心里好生奇怪，这里原本只是一片荒草地，有了积水以后便响起了蛙声。先前只是一只，今天好像就有三四只了，这些蛤蟆是从哪里来的呢？大自然啊可真奇妙！ 有了马粪，便滋生了苍蝇和蚊子，有了苍蝇和蚊子，便又招来了它们的天敌——蛤蟆。这就是生态系统自动调节的平衡。
| 
发表于 2023-12-26 13:10:41
收藏
发表于 2023-12-27 08:46: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