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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侯明明 于 2025-2-18 19:14 编辑
第三章●街头画画惹祸端 莫名其妙挨闷棍
无所适从,小画家就拿起心爱的笔,画起了画。
醉心于画画的侯明明,画画儿也遇到了麻烦。
67年的秋天,是个多事之秋。一场由他画画引起的风波,波动屏山城。飞来的横祸,差点酿成血案。
中秋节的这天下午,侯明明放了学,回家帮妈妈做事。他头戴孙悟空纸壳面具,肩扛竹棍,手提空瓶,一步三跳出门打酱油,走到十字街头,听口号声声,哀乐阵阵,挤进人群观看,几个造反派正在街面上用扫帚蘸石灰水书写标语,“打倒刘、邓、陶!”不远处,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缓缓而来。那是全副武装的造反派押解着一大串“牛鬼蛇神”游街示众,多为中老年人,有白胡子老大爷,还有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走在行列中的小脚老太太。押送者拿枪拿棒,示众者脖子上挂的是,“走资派”和“牛鬼蛇神”的牌子。队伍最前面是一个带着“牛鬼”面具的人,敲着一面破锣开道,后边一个身穿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斜抱着一个竹扎纸糊如真人大小的刘少奇模拟人像,上书“党内头号走资派刘少奇”。再后边是几个脸上涂着黑颜色的“牛鬼”抬着一口纸糊棺材,棺材上也写着同样的文字……队伍中的男女老少在造反派监视下边走边拖声唱道:“走资派,垮了台,儿子儿孙哭哀哀……”一会儿又唱到四川旧时民间死人后经过改词的哭丧调子:
“我是牛鬼蛇神,我是人民的敌人。
我有罪,我该死,我该死!
人民把我砸烂砸碎砸烂砸碎。
我是牛鬼蛇神,要向人民低头认罪
我有罪,我改造,我改造,
不老实交待死路一条,死路一条。”
众人追逐哭丧队伍,人们踏着街面上的标语走过后,侯明明见街中间放了一个石灰桶,桶中有一扫帚,手痒痒的。他眼睛滴溜溜转,鬼使神差,扔掉竹棍,拿起桶中的扫帚就在旁边地上画起了孙悟空。上一把,下一帚,刚点完孙悟空的眼睛,正画金箍棒,后脑勺就挨了一闷棒,沉沉的,眼睛直冒金星,接着,孙悟空面具飞了,耳朵被人揪住,胳膊被人抓住。“干啥子?”他喊着,回头定睛一看,抓他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其中一个黑脸人对同伙说:“‘不晓得’,手抓紧点,这个娃儿破坏我们造反兵团造反。竟敢在我们写的标语上画啥子孙悟空!”
“孙悟空,我晓得,大闹天宫,了不得。咹,咹——”旁边一个大耳朵的人说道,“西游记的娃娃儿书,我最爱看。咹,咹——”
“咹个球!‘不晓得’,你娃清不倒就不要乱说,孙悟空是啥子东西,封资修的东西。”黑脸人接过大耳朵的话说道,“大闹天宫,就是要闹文化大革命的天宫。他妈的,反了!把这个娃儿揪出来关在群专部。”
妈呀!关在群专部不是死吗?常听大人讲,关在群专部的人天天挨打,不死即伤,吓人得很。侯明明着急了,申辩道:“我不是故意乱画的!我是城关小学的学生,我最听毛主席的话。你们不要打我!不要抓我!”
“不抓你抓哪一个?哼!”黑脸人的手使劲朝侯明明胳膊上一捏,“抓了个现行。”
“几个大人欺负小娃儿,没有道理!把人家小娃儿放了!”
“画娃娃儿有啥子罪吗?这个娃儿我认识,是侯明明嘛。他妈妈是教小学的姚老师,教书教得好呢,对人也好!”
“娃娃儿懂得起啥子嘛!你们把人放了!”
行人围过来了,在围观者的劝解声中,侯明明用力挣脱黑脸人的手,大声说:“我认得到你,你叫黑娃,以前是叫花子,上半年坐过监狱,在这大十字街头和高司令一起遭的。你放出来的时候,没有饭吃,饿得造孽兮兮,还在我家吃过饭。我爸爸拿煮鸡蛋给你吃,你不识人情!”
“人情?人情值几两?”黑脸人眼睛瞪得溜圆。
这个黑脸人是个养峰子的,20岁不到,人们叫他黑娃。前段时间,他见城里农村到处都有人在造反,也学着造反派,手臂上挽了个红拢拢,赶跑了县养蜂场场长,自己成立了一个叫“反到底造反兵团”的组织,自封司令。他单枪匹马,到处冲杀,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时而饿肚皮。于是,干脆打着红旗跑到城里,哪里有活动,就一个人扛着一面红旗去助威,混口饭吃。没有活动了,就没饭吃,肚皮空空,常常饿得头昏眼花。
一天傍晚,前胸贴后背的他,蓬头丐面,窜窜连天,扛一杆发黑了的旗帜上街想混口饭吃,走到卖鱼桥,迈不动脚了,见一个耳朵大的人,端碗包谷糊糊正在街边大口呼呼地喝。他咂咂嘴,舔舔舌头,旗杆朝肩上一扛,走上前,一个立正,“最高指示——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大耳朵抬头,捧着饭碗,赶紧起身立正,“咹、咹、咹!最,最高指示——要、要节约闹革命,咹,咹——。”
黑娃嘿嘿一笑,盯着饭碗说,“我看,同志,你最革命。喝这么稀的包谷糊糊,就是听毛主席的话,要节约闹革命。”听大耳朵呵呵呵的发出一串傻笑声,他故作正经问道,“革命的战友,你叫啥子名字?”
大耳朵摇摇头说,“咹,咹——不晓得。”
黑娃又问,“你好多岁了?”
大耳朵还是头直摇,说,“咹,咹,咹——不晓得。咹——”
黑娃皱起眉头问,“你的爸爸是哪个,妈妈是哪个?”
大耳朵的两扇耳朵像蝙蝠,扇了扇,哼了一声说,“咹,咹,咹——不晓得,我的爸爸妈妈叫啥子名字,我都不晓得。咹,咹——反正,反正人家就喊我‘不晓得’......”
“我看你啥子都球不晓得!”
“咹,咹!但是我晓得毛主席、孙悟空,咹,咹,咹——。”
“咹个球!”
“不要欺负人哟!”邻里人从窗户探出头来对黑娃说,“你这个叫花子,不要欺负憨憨哟!人家‘不晓得’以前精灵得很。就是十多岁的时候生病吃错了药,脑壳不大灵醒,但有时候还是清醒、懂事。人家30多岁了,有把气力,你不要惹人家哈,惹毛了他要打人哦。”
黑娃瞪着眼睛回应道,“哼!吃饱了没事干!关你屁不相干,再说一句,我们‘反到底造反兵团’就要造你的反了,把你狗日的家门给封了,信不信?”见那人欲张嘴,他咳嗽一声,一个立正,“最高指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倒,灰尘照例不会自行跑掉。”
邻里人一个昂头,答道,“最高指示——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五千年......”语录未答完,头便缩了回去,窗门关上了。
黑娃见之,把旗子朝地下一丢,双手叉腰,沾沾自喜起来,“革命真来劲!”他踌躇满志,转头看着喝包谷糊糊的大耳朵计上心来,于是蹲下身,故作惊讶地指着大耳朵的碗底说,“哎哟!不晓得同志,你快看,看!你的碗底下有虫虫爬,毛毛虫,黑耸耸的,不信,你把碗反过来看。”那个大耳朵毫不犹豫,当真把碗一翻,包谷糊糊就洒在了地上。黑娃急忙蹿上前,双手捧起洒在地上的糊糊就朝嘴里送。
“咹,咹——你整我,整我!”
“整你劳球!老子是司令官。”
“司令官,脱了裤儿打伙穿。吹哟!咹,咹——”大耳朵不依不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一左一右直蹬,哭着叫着“不赔饭饭,不准走!”。
黑娃舔着包谷糊糊,左哄右哄道,“毛主席是我的红司令,我是毛主席手下的人,也是司令,吃饭哪儿都不要钱。不晓得同志,枉自你是人,这都不晓得。”
“我就是人嗓,咹,咹!我还晓得毛主席在天安门。”
“人家毛主席在天安门指挥我,我是毛主席手下的人。”
“咦,咦!我不信,我不信。我只看到你以前经常要饭饭吃,咹,咹——”
“要饭的人最革命。朱元璋朱皇帝小时候就要过饭,放过牛。毛主席小时候也是放牛娃儿。”
“当真?”
“哪个哄你哟!我敢向毛主席保证,我最苦,最革命。我晓得你也是革命者,相信我,我当真是毛主席手下的人!”
“咹,咹!你咋个是毛主席手下的人?”
“全国人民都是毛主席手下的人,你‘不晓得’也是。同志,毛主席是扑克上的大王,通吃一切,通管一切。我是毛主席管的司令,这杆红旗就是我的标志,我的权,威风得很,哪个都害怕,特别是走资派更怕,见了就发抖。”黑娃眼睛放光彩,拍着胸脯高声说道,“不晓得,只要你娃儿帮我扛旗子,就可以跟着我到处去吃饭,吃白米蔓蔓饭。说不定还有纠纠糖、肉嗄嗄吃。”
“咹,咹!吃肉嗄嗄,纠纠糖,安逸安逸!” 见不晓得这个小子喜笑颜开,黑娃一本正经,严肃地说,“不晓得同志、同志,我们响应毛主席毛总司令的号召,去打土豪,分田地。不,现在去革命造反——”
“造反?咹,咹——”
“对,造反!去打走资派。我是司令官,你当副司令宫,大家都有权,都有白米蔓蔓吃。”
不晓得听了很兴奋,抬起脸问,“咹,咹,咹——司令官大,还是副司令官大?”
黑娃满脸神气,张嘴肯定地说,“都大,都当官,都有饭吃,肉嘎嘎吃,还要赚钱。”
“钱,钱儿!嘿,嘿嘿,我要,我要!我要当,我要当官儿,当官儿安逸,安逸!咹,咹,咹——”
“安逸得很!”
“那我要造反了,打走资派了,咹,咹——”不晓得流着口水从地上爬起来提了提烂裤子,一脚踢开破饭碗,拍着手,跳梭梭跳到黑娃面前一个立正,高高敬礼,“咹,咹,报告司令官,咋个去打走资派?咹,吃走资派的肉嘎嘎?。”
“我有战略计划,你跟本司令官走就行了!”黑娃很严肃,果断地说道,“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毛总司令制定的纪律。副司令官同志,听我的军令,大十字的前方就是县政府,里面都是走资派,随便打!再敞开小肚皮,跑去食堂随便吃,给老子吃个够!”
“要得,要得,我来扛红旗——”就这样,不晓得打着哈欠,流着鼻涕,现场参了黑娃的军。
见新战士——新当上副司令官的不晓得同志帮他扛起了旗子,整装待发,黑娃更觉威风凛凛,不由得暗叫一声,“造反真安逸!”他得意洋洋,学着当官的样子,背起双手,对着部下喝令,“立正!副司令官——不晓得同志,目标,正前方——大十字街,起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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