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峰 于 2025-2-19 09:03 编辑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四十五章偷瓜始末之二)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手持二股铁叉在洗脸盆上猛戳一通,直到变成了筛子,仅有的一只粗瓷海碗也被捣得粉碎。这种极不冷静的行为立刻引起了连锁反应,有位战友索性划燃了火柴,随即背风点着了使用木棍和织机草帘结扎搭建起来的瓜棚,火借着风势越烧越旺,红色的火焰带起的滚滚浓烟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大片瓜地。 熊熊燃烧的烈火仿佛点燃了几位弟兄的心中怒火,大大小小的西瓜立刻成了他们的出气筒,一阵连踢带踩,一阵勾、砍、叉、戳,瓜棚附近顿时一片狼藉。排长见状,知道他们的情绪正在失去控制,赶忙婉转地提醒大家说∶“火光报信的效果已经很好了,就得让他们知道,我们到这儿干嘛来了!但是,黎锦林这会儿还被关在村里什么地方,甚至还在忍受着剧烈的伤痛和捆绑的折磨,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去救人要紧!” 可是,偌大的一个村庄怎么去找?坐落在村口的第一家自然成为了首选目标。但是,得到的答复很简单:“不知道。”再敲开临近几家的院门,各家主人的态度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满脸厌恶地说:“多问几家,看看是不是有人告诉你们!”很显然,即便村民们事先并未统一口径,他们也不会把关人的准确地点告诉这些身穿屯垦绿军服、常来滋扰他们的人,况且,这样的告密者在众多切身利益受损的父老乡亲们面前是无法继续立足的。在他们的眼里,这些兵团战士不见得比当年那些总吃败仗的国民党官兵好到哪里去。 马号班的众弟兄们救人心切,谁耐烦把宝贵的时间就这样白白地耗费下去,总不能让与自己并肩工作,一起生活的同班战友继续忍受遍体伤痛和捆绑多时的双重折磨吧?看来,不拿出一点儿焚烧瓜棚、戳破脸盆的气势就很难达到预期的目的。于是,弟兄们脸对脸地商量了一下,再次敲开一家的院门,问话可就没有先前那么客气了。院门一开,弟兄们便气势汹汹地闯进院里,虚张声势地不断大声嚷嚷着:“不把藏人的地点说清楚,我们就砸锅、摔碗、捅窗户!” 自家的院子里突然之间闯进一伙儿手持明晃晃的二股铁叉,而且个个都是满脸杀气的年轻人,打开院门的驼背老汉和一位步履蹒跚,刚刚走出屋外的老太太早已经被吓得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以至于好长一阵子仅仅睁大惊恐的眼睛,抖动着嘴巴,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看到有人高高地举起二股铁叉,做出一副捣烂窗户的样子,身穿一身黑衣的老汉才壮着胆子,颤颤巍巍地说道:“后生……我家的后生们都到……都到麦地去锄草了,屋里只有几个……几个还在睡觉的小娃儿,没甚生人来过,你们去屋里看哇,不要吓到我家的娃儿们。”面对两个白发苍苍,身体状况欠佳的虚弱老人和几个或许还是乳牙不全的小孩子,谁能忍心继续发狠?弟兄们不约而同地都把询问的眼光转向排长,排长自然明白大家的意思,于是挥手示意离开这家。 救援行动再次受挫,弟兄们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吵嚷声中大家一致认为,救人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心慈手软只能瞎耽误工夫,只要动静弄得再大一点儿,下手再狠一点儿,即便村民不说出藏人的地点,村里的干部们也得露面说明情况把人交出来。 就在大家一边走一边议论的时候,道边不远处的一道院墙内传出男人和女人说话的声音,大家互使眼色,目标就是这里了。转弯抹角儿地来到这家的院门口,几个弟兄不由分说,三脚两脚踹开大门,其余人等随后鱼贯而入。院子里正有几人手持锄头准备下地干活儿,其中有一位年龄大约五十岁上下的老汉,个头不高,不胖不瘦,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腰板儿挺直,精神矍铄,一副干练威武的样子。看到一群身着屯垦绿军服、手持杂色农具的年轻人突然闯进了自己的家门,老人毫无惧色,手中的锄头猛地戳在地上,眉头紧皱,厉声喝问道∶“进门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你们这是擅闯民宅,知道吗!” 马号班长早就压不住火了,自己的兵还不知在哪儿在受罪,甚至还可能面临意料不到的危险,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继续听人啰嗦,于是抢步上前大声说道∶“废话少说,我们的人夜里被你们抓了,告诉我人藏在哪里,我们绝不为难你。否则,你可不要后悔我们砸碎你家的锅灶、桶烂你家的窗户!” “你们的人被抓?那只能说明他没干好事。你们做了坏事,还要欺负到平常百姓的家门口,未免太猖狂了吧!祸害地方百姓,亏你们也算是北京军区麾下半兵半农的屯垦兵!别说我们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 马号班长正愁闹大动静找不到合适的由头,没想到此人竟然硬往自己的枪口上撞,他顿觉心中的怒火直往头上撞,随即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打了老汉一个嘴巴,与此同时告诉身边的战友们∶“弟兄们,砸锅、捅窗户、扒土炕,看他还嘴硬!” 老汉也动了真气,挥舞着锄头,几个箭步便退守到房前的有利位置,然后叉开双腿,左脚在前,右脚在后,手中的锄头顷刻之间已成端在胸前准备御敌刺杀的钢枪。他怒目圆睁注视着眼前的这些不速之客们,仿佛是一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威风凛凛地矗立在那里,骨子里透出一种横刀立马的大无畏气概。他毫无惧色地厉声呵斥道:“老子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和成群的美国鬼子拼过刺刀,受过枪伤,还怕你们这些祸害百姓,乳臭未干的娃儿们?拼上老子的这条老命来,也要让你们知道,这里的农民不是好惹的!” 老汉的儿媳妇一直站在老人的身边,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她赶忙抱住老汉的一条胳膊苦苦地哀求道∶“爹呀,这些人天不怕,地不怕,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再说,咱是在明处,他们是在暗处,真要惹急了他们,时不时地过来找咱的麻烦,吃亏的还不是我们?您就忍忍吧,咱可惹不起他们!” 没有退路的弟兄们当然不肯就此罢手,一窝蜂似的拥到窗前就要动手。这时候,排长反而动了恻隐之心,他大声劝阻道∶“全都住手!谁也别再难为他,就凭他在朝鲜战场的枪林弹雨中浴血奋战,打过美国鬼子,负过枪伤,他就值得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尊敬!” 毋庸置疑,排长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却说得透彻,令人震撼,使人猛醒。抗美援朝的老兵,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谁不敬佩!看那老人横眉立目,手握锄头的架势,就是一位曾经出生入死,无所畏惧的英雄战士。知道了他的身份,还要和他过不去,无异于是在替那些侵略成性的美国鬼子出气,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任何一个有正义感、且又崇尚英雄的中国人绝对不会做出来。马号班长第一个拔腿冲出了院门外,其他弟兄们也都心怀敬意和愧疚相继离开了。 想要动粗的前两家,一家是颗软钉子,大家不忍心去碰,第二家倒是一颗硬钉子,但是,一家之主的头顶上罩着抗美援朝英雄的巨大光环,却又碰不得。大家的心里都很着急,却又很无奈,谁都无法预测,沿着纵横交错的村间小路继续走下去,还将遭遇哪些非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得的事。照理说,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了,火烧瓜棚、逐门挨户找人,足可让那些躲在暗处进行观察的村干部们好好地掂量掂量。他们的心里应该很清楚,这伙年轻人找不到被抓的同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无功而返,真要闹到难以挽回的局面,乡亲们也不会原谅他们这些不敢出头承担责任的村干部们。 走到一处较为宽阔的交叉路口,周围都是村民的院落,一位小兄弟耐不住寂寞,双手拢成喇叭形状贴近嘴边大声喊道∶“村里的干部你们听着,赶快把我们的人交出来,不然的话,我们见一家砸一家,不想看到村民的财产受到损坏,你们就放聪明点儿。” 紧接着又有一位兄弟跟着起哄喊道∶“村干部们,你们全都听好了,你们躲得了大年初一,躲不过正月十五,不交出人来,你们今后永远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排长的阅历毕竟更丰富,弟兄们的呼喊声立刻让他产生了新想法,于是他对大家说∶“你们公开喊话村干部的做法很好,要想解决问题还得把他们逼出来,而且他们再不露面就会招致全体村民的众怒。现在,我们就在此处任选一家,进门啥话别说,做出砸锅、拆土炕、捅窗户的强硬姿态,逼迫他们去把村干部找来,否则就动真格的。” 这一招果然很灵,大家就近闯进一户人家的院子后,禁不住恐吓的村民立刻答应去找村干部。有人建议是否多派几个弟兄上房警戒,免得被当地村民包了饺子,排长的态度很坚决,他说∶“你们尽管放心,只要这家的村民在,他们还不敢来硬的,我们只需紧握铁叉,守在门口两侧就行了。” 很快,一位四十岁上下,普通农民装束的中年汉子出现在院门口,看到院子里站了那么多手持农具,威风凛凛的兵团战士,他一直犹豫着不敢贸然走进院子里。 “你是这儿的村干部?”排长仰头侧脸,撇着嘴巴,眯缝着眼睛,故意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问他。 “村干部们有外出办事的,也有去旗(内蒙古自治区下辖的一种行政机构,行政级别相当于县)里报告这次事件的,哦,我还听说上边公安要来介入此事,说不好还要把人带走去做笔录呢!我虽然不是村干部,但是我听村里人说起过,你们的人关在附近的一间仓房里,你们跟我去寻哇,再多的事我也不知道。”来人说话尽管小心翼翼,但却软中带硬,故意搬出公安,显然是在暗示什么。 七绕八拐,那人带着大家来到一座小院门前,随后手指一间挂锁的房门说∶“我听村里人说,你们的人就在那间屋子里面关着,你们自己去看哇。” 知道了自己战友的下落,除去牵马和赶车的,其余人等全部涌入小院去救人。门锁被砸开了,房间里堆放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的腐臭气和血腥气。在内测的一个墙角下,大家找到了仍被五花大绑的黎锦林,他昏昏沉沉地蜷成一团躺在地上,头上的几条血口仍在渗出血水,个别伤口深可见骨,一只眼睛又青又肿,青肿的嘴唇、头上、脸上到处都是凝结的血迹,而且目光呆滞,神志恍惚,反应迟钝,令人惨不忍睹。显然,没人给他做过伤口处理。 听到战友们焦急的呼叫声,他虚弱地慢慢睁开眼睛,不断地呻吟着,就是说不出话来。弟兄们小心翼翼地给他解开绑绳,透过被打破的上衣,皮肤上显现出一块儿又一块儿的青紫色,解开他的上衣进行仔细查看时,身上的淤青随处可见,众弟兄们慌忙把他抬到马车上。 看到自己的战友被打成这副样子,大家无不怒火中烧,想找那位自称不是村干部的报信人讨要说法时,那人早已趁乱跑得无影无踪了。不知是谁率先大吼一声∶“这里肯定是队部的仓库所在地,先砸烂这地方再说,否则难咽心中的这口恶气!”话音刚落,怒不可遏的弟兄们返身冲入小院儿,手持锄头、铁锹等把几间房屋的窗棂全部打烂,所有的门板都踹翻在地上,还有人建议,干脆把捣烂的窗户和门板集中在院子中央,放把大火全部烧毁,以解心中怒气。 排长不想看到事态进一步扩大,他告诉大家说∶“大家适可而止吧,事情闹大了,我们反而不好收场,何况锦林身上的伤口也需要紧急处理。”随后他又针对“重回瓜地,把能吃的西瓜全部摘下拿走”的说法,做了耐心的说服工作,他说:“西瓜是全体农民的,他们辛辛苦苦种地干活不容易,就指望年底多得到一点儿工分,我们不能因为出气解恨,就做出严重损害广大农民利益的事。” 由于偷盗附近农村的瓜果、捕杀当地农民的小型牲畜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这次偷瓜伤人的事件立刻引起了地方政府和兵团高层领导的高度重视。事件发生后不久,经各方密切沟通协调,最终由团部政治处两位有经验的干事出面,就该事件,以及其他有关问题的一篮子解决方案,在连部办公室与大树圪坝的部分村干部,巴盟公安局和有关领导等若干人展开了认真友好的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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