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峰 于 2025-2-19 09:58 编辑
第四十六章、代写情书
团部举办的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结束两天后,家属宿舍的封顶工作刚好开始,连长在基建工地临时召开的动员会上特别强调说∶“在全体同志们的共同努力下,家属宿舍主体结构的施工也在确保质量的前提下顺利结束了,即将开始的封顶工作是整个建筑工程中最为重要环节之一,哪怕稍有差池都会影响到整体工程的施工进度,甚至影响到整栋家属宿舍的建造质量。我希望全体有关同志,一定要再接再厉,确保在麦收之前圆满完成这个阶段的收尾工作,绝对不能给后续基建工程留下丝毫质量与安全上的隐患。” 对于技术上尚需进一步历练的铁匠和木匠们来说,尽管完成整栋宿舍的封顶工作将面临一次不小的考验,但是班里的战友们无不充满了信心,毕竟猪号的扩建工程已经为我们积累了不少宝贵的经验。 封顶的起点和主要难点都在脊檩上,首先,脊檩的粗细要相对匀称,其次卯榫对接务必做到严丝合缝,确保十根脊檩呈现水平状态,其余檩条只需坡度达标,从上而下依次进行铺设即可。另外一个难点,是把全部檩条起吊到山墙上,起吊过程中不但具有一定的难度,还存在潜在的危险。其难点就在于,使用粗麻绳起吊檩条时,站在狭窄山墙两侧的几位战友一定要形成合力,一方面两边始终要保持等距离抬升,与此同时又要尽量保持长约四米,直径三十五到四十厘米上下的檩条不发生前后左右摇摆。潜在的则危险在于,如果其中任何一人配合不够默契,抬升中的檩条都可能发生滚动、错位、摇摆、脱离绳套等,甚至还可能导致操作人员由于失去平衡而坠落地面的危险情况。不过我们在认真借鉴猪号扩建工程中取得成功经验的基础上,又采取了一些更加严密、安全的措施,不但对各项工作的顺利开展起到了关键作用,也让班里的新手在实际工作中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和提高。铺设椽子和枳机草垫就简单多了。 家属宿舍的封顶工作结束之后,负责小工任务的两个大田班暂时重返大田,随时准备迎接一年一度的麦收大会战,三位瓦匠则留在基建工地开始盘炕工作。内外墙体抹泥,以及其它各项后续基建任务,须待麦收工作结束后方能全面展开。由于需要制作的门窗数量多,工作量大,又要赶工期,我把班里所有的木匠和铁匠集中在一起,全部投入到门窗制作的工作当中。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仅仅是一次工作上的临时调整,却为“大圣”的第一次单相思,创造了立竿见影的方便条件,而发现“大圣”有点儿不对劲儿,正是这次集中赶制门窗之后不久发生的事。平心而论,众多二十岁上下、而且正值青春期的大姑娘和小伙儿,尽管平时鲜有正面,或者单独接触的机会,恋爱私会更是明令禁止的事,但是,相互之间因为偶然一次接触便产生一定的好感,甚至一见钟情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尽管如此,“大圣”的单相思不但让我感到突然,也让我第一次间接体会到了异性相吸的神奇魅力。 实事求是地说,“大圣”在连队里虽然算不上是“塔尖儿”上的美男子,但也堪称是为数不多,而且名次绝对靠前的帅小伙,也许这正是他爱美,甚至臭美的资本。在日常生活中,无论是去参加劳动,还是前往礼堂就餐,只要是在人员聚集的地方,哪怕只在男人堆儿里,他都会照着镜子,精心地先把自己打扮一番,而且向来不做任何掩饰。面对大家的善意调侃,他也只是嘿嘿地一笑了之,直到镜中人的身上再也找不出任何的瑕疵来,他才信心满满地离开房间去做他要做的事。凡此种种,均为常态,但凡与他相识或者相知的战友都知道。 但是,就在这次集中赶制门窗的一段时间里,他的一些行为举止却总是让我感到非同寻常,尤其让我感到迷惑不解的是,原本就囊中羞涩,却又不惜代价(系指来自个人的经济实力和群众舆论两个方面的巨大压力),借钱也要托人帮他购买一双价格不菲,而且几乎无人敢于公开穿在脚上的牛皮鞋,我隐约感觉到,“大圣”很可能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暗恋里,而且很可能只是一厢情愿。 我最初的感觉仅仅是从他洗脸的次数突然增多,而且较之此前更加注重洗脸的质量开始的,惯用的方法也由简单手洗改为使用毛巾用力地进行搓洗,凡士林、甚至雪花膏等冬季用的护肤用品,再次成为他身边反季节而用之的常备之物。这种突然发生的变化,不但让人感到好奇,更容易产生联想,显然,行为异常必定受到了某种特殊因素的强力支配。通过进一步仔细观察,我渐渐发现,他的异常举动还远远不止这些,伴随着更多细节进入我的视野,也大大证实了我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通常来说,连队里除公认的那几个具有不同程度洁癖的战友外,男排的战友们大多数只在晨起后才会认真进行洗漱,不到万不得已,劳作之余的饭前洗手,未必是一种讲究卫生的习惯性做法。而饭前洗脸多半儿会被视为是多此一举的新鲜事儿,喜欢拿人开涮的战友常会有所指地调侃说:“饭前洗手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受细菌和病毒的侵害,洗脸,那可是做给别人看的。”甚至难免还会招致群哄,硬要你招认∶“如此臭美,是不是害上了单相思,相中了西半球(坐落于连队西侧的两栋女排宿舍,时称西半球)的哪个谁?” 较之此前,“大圣”不但增加了饭前洗脸的次数,尤其肯花更多的时间,对着镜子歪头侧脸地反复进行照看。使用温水沾湿的毛巾抚平不听话的几绺头发,已经不能满足时下的迫切需要,为保持满意的发型,使其更加光滑润泽,他会把凡士林当作头油抹在手里搓匀,然后均匀地涂抹在浓密的头发上。两撇浓眉更是他特别关照的重中之重,为便于多角度照看,他常常单手举着袖珍的小镜子,一边歪头侧脸,一边根据需要不停地变换方位。为方便手上的动作,有时又必须将镜子摆放在窗台上,然后时而单手,时而又是双手,一会儿从眉心向外平捋,一会儿又忽上忽下地抚弄两撇眉梢,以求达到某种最佳的效果。少得可怜,而且过于分散,布局也并不完美的几根淡黄色的胡须,原本就是他的心病,时下更是视同眼里的沙子,哪怕稍有冒尖儿,他都会不厌其烦地借用隔壁战友的折叠式小剪刀,像铲除毒草般将其坚决彻底地清除干净。 出门之前更是频繁地拽衣襟、抻袖口、掸衣肩等。而与过往的做法明显不同的是,他精心打扮的时候,总是刻意地避开同班战友的视线。不慎被人发现,并遭到善意的调侃时,他的表情居然多了几分羞涩,就连说话时的语气也不如以前那样自然了。 一日三餐前,他与大家随意聊天的时间少了,站在门前的时间多了。游移不定的眼神,时不时地窥视女排宿舍的方向,而且总是流露出一种魂不守舍的焦虑情绪。门前的双杠是他平时最为喜爱的体育健身器材,可眼下却成为了不可多得的一件道具,健身活动也不再是他的唯一目的。无论是在杠上还是在杠下,他的身姿永远都是面朝女排宿舍的方向,只要见不到那位令他心跳加速的人,永远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同班的战友们约他一起去食堂打饭,他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推三托四地随意敷衍,但却仍然坐在杠子上,并不急于去做他借口要做的事。更为有趣的是,每当女排宿舍方向闪现出某位女战友的身影时,他的眼神中立马就会迸发出烈火般的明亮光辉,杆上的运动瞬间就会换作难度极高的漂亮动作,直到手拿饭碗的那位意中人与其他同行的女战友并肩步入食堂,他才会迅速地跳下双杠,抓起早已放在外窗台上的饭碗,大步流星地追赶过去。 倘若收工太晚,食堂的售饭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又不能准确判断在食堂买饭时,是否还有机会与那位意中的恋人擦肩而过,他也会随便找个借口快速赶到食堂,并且一定要选个合适的位置去候着。当然,他并非急于买饭,即便买到了饭菜,也并不急于离去,他会寻找种种借口与身边那些熟悉或者并不十分熟悉的战友,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上几句,要么等到再次见到那位心仪的姑娘款款而来,又款款地离去,要么一直等到无人再来买饭为止。 看到“大圣”常常处于魂不守舍、痛苦挣扎的状态,我总想帮帮他,至少也该开导开导他。然而,自己尚且无从体会,暗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一种滋味,又何谈助人脱离单相思的苦海,或者玉成其美呢?况且,现有体制并没有因为供给制结束,而明显放松对青年男女自由恋爱的限制,一旦违反了原有的规定,仍有可能遭到连队领导的口头警告,甚至还将面临被调离连队的危险。我可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后果。关键的问题还在于,我并不十分清楚,“大圣”究竟是处在深度的单相思阶段,还是已经与暗恋对象双双进入了眉目传情、两情相悦的地步,抑或即将进入牵手言情的恋爱阶段。我同样无法推定的是,他又是否愿意对我彻底敞开心扉,道尽心中的全部隐秘呢?毕竟纯粹的单相思对于任何青年男女来说,都是一件难于启齿的尴尬事。此外,我也更加担心,倘若他陷得太深,暗恋又不能得到甜蜜的回报,很可能会对他造成一次不小的打击,甚至伤害。 临近麦收之前的一天晚上,我见他心事重重地坐在炕沿上闷头抽烟,时而摇头撇嘴、眉心紧皱,时而又嘴角挂笑、喜上眉梢。我确信,他一定是沉浸在难以自拔的思恋当中,而且折磨与甜蜜显然也是相互交织,紧密纠结在一起的。于是,我趁屋内暂无他人,便凑近他的耳边,轻声地调侃道∶“兄弟,甜蜜的爱情也该正式拉开大幕了吧?想不想到三支渠边去走走,看看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能明显察觉到,“大圣”白净的脸颊上泛起了淡淡的一层红晕,眼神中流露出躲躲闪闪、难为情的样子。但是对我的善意调侃,他既不否认,也没有拒绝我的建议。他当即站起身来,肘臂藏在腰间,食指却指向套间的屋门轻声叮嘱道∶“别……别让那……那(内声)哥几个听见!”他说话向来有点儿轻微的口吃,但凡气愤,或者紧张的时候,这口吃的毛病就会表现得越加明显。 事实上,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而担心却是多余的。漫步于三支渠下的土路上,他坦然向我承认,他和他单方面深度暗恋的那个人,仅仅是在木匠房门前面对面相遇时的、一次不经意的眼神上的对撞,就产生了触电般的感觉,从此,那个人的身影便时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眷恋之情也越来越强烈,只是苦于无法准确揣测对方的真实态度。 于是,他开始更加主动地创造任何可能与对方擦肩而过的机会,为了有效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他还刻意提高了与身边战友说话时的音量,哪怕彼此之间并不十分熟悉,甚至隔着老远,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也会没话找话说。与此同时,执着的,甚至火辣辣的眼神也在不断检视对方的眼波,希望能从对方秋水般明亮的眼神中,捕捉到任何可以让他感到振奋的积极回应,然后再酌情迈出投石问路的第二步——飞书传情,真诚地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情。 然而,在许多预先设计,或者是在随机策动的各种机会当中,对方的回应却始终让他感到有点儿捉摸不定,每一次使用灼热的眼神,主动发起表示探询的攻势时,对方要么扭转腰身,适时地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灼热目光,要么垂头侧目,面露红晕,有时又会含羞莞尔一笑,碎步连连地跑开了。 他知道,对方已经完全读懂了他灼热的眼神中饱含着浓浓的情意,但却一直无法弄明白,在思想保守,纪律约束的情况下,对方的那些举动能算是他热切期待的积极回应吗?若与连队里其他姑娘类似的状态相比较,似乎并无明显的不同之处,眼波中也从未捕捉到他一直期待出现的、甚至早该被自己浓浓情意点燃的象征爱情的火花。难道自己深深暗恋的那个人,根本就不中意自己吗?对方的态度又是否与自己出身于剥削阶级的家庭密切相关呢?难道对方面露红晕,含羞一笑只是一种正常反应,而非自己期待的回应吗?或许人家早已选定了门当户对(系指同样的家庭出身)的白马王子,正处在热恋中呢?为此,他曾经感到失落沮丧,甚至悲观失望过。 但是,他又忍不住总是往好了想,论长相、人缘儿和人品,他自信是连队里的佼佼者,铁匠、木匠,甚至包括瓦匠在内的诸多手艺也是自己谈情说爱时足可引以为傲的雄厚资本。单凭这些,就算不是连队里大多数年轻姑娘认真择偶的香饽饽,至少也是一个具备许多关键优势的强有力的竞争者。况且,通过仔细观察,他认定对方是个本分的姑娘,自己的种种悲观猜测,也许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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